妙高寺觅古 |
 
妙高寺觅古 陶师舜 妙高寺是昆明一座有名的古刹,隐藏于城西北玉案山脉的三华山白云深处,甚幽寂。寺往西北,可至筇竹寺、花红洞、法华寺、棋盘寺;往北可至沙朗洞、天生桥;往西南,可至圆照寺(今已不存),再往北可至西华洞、双石洞、海源寺。古刹周围,箐深林密,道路崎岖。旧时,寺门前,曾有一条运盐马帮往来的山间羊肠古道直通省城昆明和富民、禄丰二县…… 记得四十多年前,一个暮春的星期日,我和几个初中同学结伴去游妙高寺。山径崎岖曲折,一路尽见嶙峋石山、怪岩深壑。到寺中,已快近中午(我们是早上七时从城西出发的),却仍是清静如晨。艳艳红日,好像才从朝雾里升起,透过树罅,斑斑点点投在生了一层苍苔的石径上。 寺内僧人寥寥,连住持老僧在内,我只见过四位。我和同学每人交给老僧二角,老僧便立即叫人为我们每人下了一碗素面。罩帽是僧人自腌的冬菜(一种昆明地区的咸菜)和寺后菜园里现掐的豌豆尖,还配了一点酱油和麻油,味道好极了! 吃完素面,我和几个同学缠着老僧讲寺里的故事。“阿弥陀佛!”老僧两手合十谢绝了。我们仍紧缠不放。老僧闭目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才说:“跟我来。”我们随老僧一路走去。上了几步歪歪斜斜的石坎,便来到后殿。殿门旁的鼓架上,立一大鼓。鼓皮黄黑,鼓身红油漆早已剥落,露出发黄的原木。显眼触目的是,厚沉的鼓皮上,竟有一道弯弯的深长的罅裂,似被刀剑捅过。裂口处有一团黑污,若年代久远的血污。殿内光线昏暗,交叉的梁柱都被历代的香火熏黑。神龛下,有一长列供桌。桌上竖着些木质已黄黑的牌位。仔细瞅,皆写的是些已故僧人的法号。问老僧,老僧不语,只是闭目默诵着什么。苍老的手不住地捻着胸前暗黄的佛珠…… 过后,老僧又引我们踩着吱吱呀呀发响的楼梯,来到殿后西侧一座小楼。小楼傍山依岩建筑,朝西一段外廊危危凌空。下面是一条树木深密的深峡幽箐,险极!站楼廊远眺,越过正前方一个黑黝黝的山垭缺口,竟见一角亮亮的,蓝蓝的水色——哦,我的妈,怎么竟会在此处窥见一角五百里滇池?真是奇哉!怪不得楼上悬挂一古匾,曰:“望海楼”。老僧说,每日五更天,他在楼外廊念早经。月光好时,常见下面深箐中有豹子在饮溪水,并悠悠从树间钻过。“所以,乘太阳未落山前,你们还是要赶紧早点回去。山里有豹子。妙高寺下午五点就要关闭山门。”老僧提醒道。又说:“不过现在还早,才一点,也不用忙。你们可在我这里坐坐,喝杯茶水,再到寺内各处玩玩。”老僧把我们邀进楼内他住的禅房。禅房的壁间除了字画,竟悬挂着一把带鞘的古刀。“这是师祖留下的。此刀从师祖归西后,就由寺中住持保管,代代相传。”老僧指着壁上的古刀,给我们讲了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大约是大清嘉庆年间,那时妙高寺香火极盛,僧众也多。一日凌晨,晓雾之中,突然出现三十多年蒙面持刀的强盗,冲进妙高寺抢劫,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顿时,僧众惨号,刀光剑影,血溅佛堂。有一挑水和尚,系武人出身,颇有武功,持刀一口,毅然挺身护寺,并掩护众僧逃生。这位武人出身的挑水和尚,此后寺内历代僧人都尊称他为师祖。师祖砍翻强盗二十余人,又重伤强盗头,使这伙强盗元气大伤。强盗头后来终因伤重死于山箐溪水边。师祖舍身护寺,在和强盗头对阵时也受了伤,又被隐在鼓后的一恶徒偷袭,隔着鼓一刀刺中要害。师祖圆睁双目,血淋淋的身躯,久久地靠在鼓上……“嘉庆鼎盛时期,寺中僧人最多时达四十多人,后来就日渐萧条了……”老僧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啊,想不到这远离城市的深山古刹,竟还藏匿着如此离奇的颇有些惊心动魄的故事!可惜这段鲜为人知的故事,在漫如烟海的史料中我始终未能查到一点蛛丝马迹。但我至今仍坚信老僧讲的故事是真的。否则,那后殿大鼓上的刀痕血污、殿内供桌上众多僧人的牌位,以及望海楼老僧禅房内壁间悬挂的那口古刀又作何解释? 据传,妙高寺系大理国时期僧人广白所建,距今已有七百多年。三百多年前,明代伟大的地理学家徐霞客先生,曾从海源寺,经西华洞、双石洞、盘曲攀石山而上。为寻妙高寺,几度迷失于深峡。颇费了一番周转折腾,方才寻到妙高寺,遂对该寺的地理位置做了确切的记述:“寺门东向,前临重峡,后倚三峰”,“冈上有一塔,正与寺门对”。近日又查得康熙二十六年徐炯的《使滇日记》,其中有一段有关妙高寺的描述:“(妙高寺)在三华山深处,地僻而势奇,楚宇巍焕,清绝无纤埃。鸟行草中,见人不避……”足见妙高寺确实是一处古妙奇幽的佛门胜地! 可惜,1980年古寺不幸遭受一场火灾,寺毁过半;继而又闻附近村人将寺洗劫一空。九十年代中期,又闻一些热心的宗教界人士在筹划恢复古寺,并已有所行动。兴奋之至,便约了两个友人前往探访。 终于在白云悠悠的浓绿深处寻到妙高寺。从残破的围墙缺口而入,满目荒凉,惟见几条青苔石径,几乎淹没于荒烟蔓草之间,让人还能约略忆起当年古刹灿烂的往昔。正感茫然,忽飘来一股香火味,就见前面大雄宝殿旧址上,居然孑立着一幢新盖的琉璃瓦大房,这就是新盖的“大雄宝殿”?我不禁摇头。且不说它一无斗拱飞檐,二无宏梁巨柱,单那简陋粗朴的外形,已远不能与当年壮丽的大雄宝殿其恢宏的气势相比!而殿内塑佛,亦显呆愚木讷。殿门上方,悬挂着“大雄宝殿”“佛光普照”“妙相庄严”三块金字朱匾;还有两幅楹联。其中一联曰:“高则入定大千世界无比;妙不可言一片白云来去。”友人道:“此联如改为‘高则入定大千世界无无无;妙不可言一片白云妙妙妙’,岂不更有佛味?”正议着,殿中那位正在添油点佛灯的老斋奶冷不丁冒出一句:“阿弥陀佛,不容易噢!全是善男信女自己捐钱盖的。总共十余万元。有位家住昆明东寺街的老施主,偷偷背着儿女,捐了一万元呢。南无阿弥陀佛!” 寺内没有卖吃的。老斋奶为我们闷了一锅土豆南瓜饭。我们给她钱,她硬不要,推让了半天才收下。老斋奶今年七十有余,却耳聪目明、口齿伶俐。她原在玉案山花红洞法界寺,一守就是21个春秋;现在又被派来看管妙高寺。守庙人一共五个,其余四个上山捡烧柴去了。 饭煮熟时,那个叫姚美的背柴老头最先下来了。姚老头爽朗健谈。从姚老头口中,知道妙高寺当年那口大铜钟还在,由海源乡办事处暂代保管。古钟大约铸于明代,上有四个刻得极精致的龙爪。另有明代天顺四年求雨古碑一块,亦是寺中所藏文物,现存于妙高寺北面七百米处的小白龙庙内。接着,话题又转到寺里的古树上。姚老头扳着指头细细数着说:“寺中孔雀杉,据说龙云时代还有数十棵,就是十年前也还有近二十棵,现在却只剩得两棵了。其它,还有秃杉十六棵、板栗树三棵、枇杷树五棵、细把甜梨五棵……”姚老头指着寺里那些被砍伐剩下的树桩,气愤地说:“砍树的人心真黑,专门捡着那些四五百年的孔雀杉砍。同志噢,这孔雀杉可是珍贵得很哟,自古就属寺中一宝。据说有了它,寺里便永不生蜘蛛网。老辈人都称它作‘辟尘木’哩!”“辟尘木?”我一惊,分明记得徐霞客先生的《滇游日记》中就有这么一段:“土人言,妙高寺正殿有辟尘木,故境不生尘……”我丈量了那几个发黑的孔雀杉树桩,最大的直径足有一米左右。 饭后,老斋奶李玉莲依旧看家守庙,由姚老头领我们去寻访徐霞客见过的那座古塔。途中,老人指点着周围近处的几座山道:“你们看,东面这座光秃秃的石山,叫老黑山;西南那座石山叫马鞍山;北面那三座峰叫三华山。五座山就像五瓣莲花,把妙高寺团团围在其中。如果你站在东南面看,那马鞍山和三华山又像两条巨龙,分别从西面、北面直对妙高寺飞奔而来,故又称‘双龙夺珠’……”我们随老人走进一条路径曲折复杂的密林小路,终于寻找到徐霞客曾见到过的那座古塔。塔四周,尽是密密的麻栎树。徐霞客《滇游日记四》中的“冈上有一塔,正与寺门对”,即指此塔。可知塔至少在三百多年前的明代就已存在。古塔为八级四方密檐砖塔,塔高7米左右。饱经历代风雨的古塔,表皮已严重风化,但塔体依然挺而不斜。只是各层佛龛中佛雕已不见,有几处檐角和狗牙棱子已遭撬坏。最令人痛心的,则是浮雕独特细腻的须弥座下脚,已被盗塔贼新近掘开一个深洞。塔里若有文物自然是被盗走了。只是洞口还散遗下几块与塔身外砖不同的古砖,颜色呈蛋黄色,均残破。捡了两块拼起来看,便清晰地现出一座雕刻精美、且由塔刹、塔身、须弥座、台基组成的完整的塔图,疑为该塔图案。古砖厚4厘米、宽16厘米、长30厘米,上方为半圆形。姚老头小心翼翼地把这几块残砖捡拢,藏于塔洞内。离开古塔,在密林间的小路上,又见到被盗塔贼遗弃的一块较完整的图案砖。老人捡起,叹息着,用衣袖揩净上面灰土,说要带回寺中保存…… 归途中回首一望,妙高寺早已隐没于岚雾沉沉的暗蓝的群山中,惟见冈上那座灰白的明代古砖塔,依然寂寞地面对血红的一缕残阳,默默地孑立着、等待着…… 出自: 《滇池 》 2004年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