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经济学》随想 |
 
《佛教经济学》随想 叶舒宪 我最早看到“佛教经济学”这个名称,是在英国学者舒马赫《小的是美好的》一书中,该书于20世纪70年代初问世,1984年有了中译本书中提出并倡导一种与现代经济学相对的佛教经济学观点,当时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比如书中写道: “佛教经济学必然与现代实利主义经济学大有区别,因为佛教徒认为文明的真谛不在于需求增多,而在于人格纯净。” “从佛教的观点来看,把商品看得重于人,把消费看得重于创造活动,这是真理的颠倒。” “对现代经济学家来说,习惯于按每年的消费量来衡量“生活水平”,历来认为一个消费较多的人比消费较少的人境况优越些。佛教经济学家会认为这种看问题的方法极不合理:既然消费只是人类福利的一种手段,目的就应当是以最少的消费求得最大限度的福利。” 我当年读到这些话受到很深的触动,很想看看佛学方面对此有何高见,可惜未能如愿中国虽为佛教大邦,古往今来的佛学著述浩如烟海,但直接面对经济学问题的却凤毛麟角。在我们的传统观念中,佛教徒以修行为要务,似乎最不关心经济方面的俗物民间流行的“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一个和尚担水吃”之类的俗语和笑话表明,佛徒似乎得过且过,既不讲究什么消费,也不会追求什么“最大限度的福利”。1998年夏,访问有“黄衣佛国”美称的泰国,第一天去参观曼谷市中的玉佛寺,其富丽堂皇让我吃惊,窃以为恰恰违背了佛教经济学的“少消费”宗旨。 临归国的前一天在曼谷市逛书店,从19街的曼哈顿酒店走出,没走几步就有一家名叫“Asia BookS(亚洲书屋)”的店,是专卖英文出版物的店铺。共有三层楼,一楼大部分图书都是有关泰国和东南亚的旅游和风土人情方面的,精美的图片和缤纷的色彩大有“五色令人目盲”的应接不暇之感。一册又薄又小很不起眼的书吸引了我的注意封面上印着Buddhist Economics(《佛教经济学》)书名,这具有十足的反弹琵琶意味的名称,顿时给头昏眼花的我带来了精神。再看作者名叫佩优托(P .A.Payutto),1 994年曾获得法国的尤奈斯库和平教育奖。这样一位当今东南亚知识界的精英,我却闻所未闻,实在惭愧。 究竟这位佛教学者为什么要撰写这样一部把佛教和经济学牵扯到一起的著作呢?原来动机很简单,就是要用传统佛教的生活观和伦理来牵制、修正、改变已经走向歧途而不知回返的现代世界经济的进程。 简单地说,《佛教经济学》的宗旨不是利用佛教知识来发展经济,而是让佛教智慧从根本上改造以西方知识为基础和背景的经济学。这门学科作者在本书第一章开门见山地指出:“目前我们所卷入并已熟悉的‘经济’是西方式的,我们在谈论和思考经济方面的问题时所使用的概念框架和理论系统均是西方的我们实际上用西方经济学的语言和观念在讨论佛教,倘若我们能从佛教本身的观点去看待事物的话,那么对于经济学来说会是有益的和有用的经济的思想早自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时就已存在;但经济学作为科学的研究是在工业化时代才完成的,如同这一时代中其他专门化的学科,经济学变得狭窄、局限、孤立,似乎同人类其他活动、其他学科不相干。” 佩优托在质疑了经济学的合法性之后,又更进一步质疑西方意义上的“科学”。他用自问自答的形式说:把经济学视为科学值得吗?虽然许多人相信科学可以拯救我们,但毕竟局限甚多科学所揭示的仅仅是有关物质世界的真理之一面。如果仅仅从物质一面去考察事物,便不可能得到有关事物存在的全面真相了既然世上万物都是自然地相互关联、依存的,那么人类的问题也必然是相互关联和相互依存的。单面科学的解决注定要失败,问题注定要蔓延开来。对于我们的工业化和专门化的解决问题的方式来说,环境恶化是一个最明显和危险的后果。环境问题变得如此迫切,人们不得不开始意识到忽略广阔的视界,而相信单一的、孤立的学科视角是多么愚蠢。他们开始用更宽广的视域来看待人类的活动,注意行为对个人生活、社会和环境的影响。 记得马尔库塞曾有“单面人”之喻,现在佩优托把科学称为单面的,仅仅习惯从科学角度看问题的人自然也要被归入马尔库塞的“单面人”之列,更不用说市场社会中以最大利润为唯一目标的芸芸众生了。 顺着作者的思路走下去,我总算明白了:佛教经济学与正统经济学的根本差异在于:后者从经济的角度看待经济,而前者则要求从社会、个人和环境的相互共生来看待经济。我想,佛教的这种超宏观的经济眼光倒是和新近出现的文化生态学和生态人类学颇为接近。佩优托在第四章中提出佛教经济学的两个基本原则也不妨看作具有警世作用的生态伦理:实现真正的生存和谐;不伤害自己也不伤害他者。这里的“他者”显然不仅包括他人,同样也包括一切生物, 如果说正统经济学教导人们的是“多多益善”,那么佛教经济学则提倡“少比多好”,或干脆叫“少少益善”。这使我不由得想起泰戈尔的诗句: “美懂得说‘够了’; 野蛮吵闹着要求更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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