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窦大师传 |
 
雪窦大师传 一.天下英才出蜀川 二、学游四海访真禅 三、智门一拂开明悟 四、灵隐三年得妙传 五、小试翠峰流贯玉 六、大阐雪窦瀑飞泉 七、颂拈今古成公案 八、宗祖中兴性月圆 一.天下英才出蜀川 佛教与任何宗教一样,追求的是人类的最高智慧,尤其是中国的佛教禅宗。 智慧不是聪明,聪明只是一种智识的能力。如果没有正确方向,没有知识的积累,越是聪明反而离开智慧越远,就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赔了夫人又折兵。 智慧不是知识,知识只是一种认识的材料。如果没有灵秀之机,没有聪明的运用,知识越多反而离开智慧越远,就叫做知识越多越反动,坑了自己害别人。 但是,智慧又离不开聪明与知识,知识与聪明的圆融结合才是智慧。聪明因为知识的运用而永不枯竭,知识因为聪明的滋润而生机盎然。 智慧是人类千万年思维和实践的结晶,是焚烧愚昧的火炬,是照破暗夜的灯塔,是指引航向的南针,是唤醒迷梦的晨鸡。 有了智慧,人类才成为人类,才能够与天地鼎足而三,为万物之灵长。没有智慧,人则不成其为人,与畜生无异。 所以,追求智慧便是人类完善自我并且升华精神的唯一途径,也是最崇高的行为。因为拥有了智慧,才能够主宰自己;主宰了自己,才能活得幸福潇洒。自由自在、幸福潇洒的人生,自然就是最最智慧的人生了。 人类文明千万年,多少仁人志士为了获得智慧人生而现大无畏身,呈勇精进态,以智慧之火炬照亮了茫茫苦海,扬起了希望的风帆,驶向那理想的彼岸。老子、孔子、释迦牟尼等,都是人类智慧的象征。 有了榜样,人类的前进便有了目标和希望,所以历代后起之秀都是以前人为准则来激励自己的。老子身后有众仙,孔子之后有众儒,释迦之后有众佛,都是因为拥有了智慧,才得以成就而完善自己的人格。 佛教之发展,到了中国的禅宗,才算在思想上真正超越了人类的物性,而成就了根本的佛智。尤其是五家七宗中的云门宗,以人类的文明为基础,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真正地完成了精神上的提炼和升华。 云门的成功,就在于他能够将中华民族的优秀文明作为自己觉悟的基础,而不是扬弃所有的文明智慧,而只讲究狭隘的觉悟。有大智慧方能够有大觉悟,没有智慧自然无法得到觉悟,而我们所谓的智慧是包括着聪明与知识两个方面的。 其他的人并没有像云门文偃那样,能够出道入儒,或者出儒入道,然后再融三归一而成佛,所以无法真正地领悟云门宗的宗旨和奥妙。他们所拥有的,只是从专一的佛教的或者禅宗的角度去修行,自然无法领略到云门大师所拥有的境界和成就。所以,云门之后,云门宗便呈现出衰微之势。 然而,就在他的玄孙辈,出了一个与他的经历相仿佛的雪窦重显,自然能够进入他所领悟到的境界,而且阐扬宗风,光大门庭,便有了云门中兴的局面。 雪窦重显980-1052,名重显,字隐之,四川遂宁府人。宋太宗太平兴国五年四月八日生,俗家姓李,母文氏。家世豪富,业儒传家,为人善良厚道。生时瞑目若寐,三日浴后豁然乃悟。随即屏去荤血之食,而不习游戏。 幼承家学,得其精髓。七岁时,有一僧过其家门,便挽持僧人袈裟,喜不自胜。听闻经咒梵呗之声,便洒然泣下。父母问其缘故,他便恳请父母让自己出家。父母坚执不可,重显便数日不进饮食。 然重显志存高妙,征得父母同意,髫龄即投依益州普安院仁铣上人出家。曾与福建泉州晋江人曾会同舍学习,而曾会则中揣拱二年989进士。之后,重显初习经律,兼及世间学问,儒道佛之书,无所不涉猎。 宋真宗咸平二年999、三年1000回家办了父母丧事,便又回到普安院。咸平六年1003,接受具足戒,以戒为本,专习定业,颇有收获。然后,历经法师讲席,执经问难,究理穷玄,机辩无敌,三川僧众都以为他是佛教大法器。 一次,他听说元莹法师在大慈寺开讲《定慧〈圆觉经〉疏》,便前往听法。他执卷辩难大义,愈辩愈深,法师不能屈服。至夜晚,重显进入元莹法师方丈,请教“本心是佛,由念起而漂沉”一句,往返数四,法师深深叹服,便拱手称谢,且劝告他说:“贫僧说服不了你。依尊者之才华与缘分,决不是久留教中的人!听说南方有位得到了诸佛祖师清净法眼的大师,他在那里等着你去求法好久了!” 于是,重显整装南下,弃教归禅。 先向东出发到襄阳,依止于石门山聪禅师处,三年机缘无所契和。聪禅师劝谕之曰:“此事非是思量分别能够解悟的事,北塔光祚禅师乃是你的出身师父。不妨前往参拜!” 于是,重显朝复州的北塔走去。 一路上,又来到郢州的大阳,做了一段典客。曾与客论赵州和尚的宗旨,客僧说,当年法眼禅师邂逅觉铁嘴于金陵,而觉铁嘴是赵州大师的侍者,号称“明眼”。法眼便问他道:“赵州说过的‘庭前柏树子’的前前后后,你还记得吗?”觉铁嘴却回答说:“没有这样的话,千万不要诽谤先师啊!”法眼便拍手赞叹道:“真是从狮子窟中出来的啊!” 客僧举毕这则公案,便问道:“觉公说没有这样的话,法眼禅师竟然能够肯定了他。这里边的奥妙在哪里呢?”重显便回答道:“宗门之中,抑扬起伏,变化无方,哪里有什么规矩和定准呢?” 这时,正好有个修苦行的叫做韩大伯的,面貌丑陋,侍立在一旁。一听重显的回答,便窃窃笑着走了。 客僧走了,重显便去找他来,数说他道:“我只是偶然跟客僧说话而已,你怎么就敢轻视嘲笑呢?你到底在笑什么?” 韩大伯便回答道:“我笑你这知客眼儿不正,选择正法还不明亮!” 重显立即询问道:“你有什么说法没有?” 他便用一首偈句来回答道: 一兔横身当古路,苍鹰才见便生擒。 后来猎犬无灵性,空向枯椿旧处寻! 重显一听,心中大异,便相互结为道友。 重显壮盛之年,工为翰墨文章,追慕禅月贯休大师,情景交融,境界高迈,独具机杼,灵秀特达。有《送僧》诗云: 红芍药边方舞蝶,碧梧桐里正啼莺。 离亭不折依依柳,况有春山送又迎。 重显曾经上过庐山,依止在栖贤寺徵諟禅师座前。然而禅师简慢少礼,重显磊落孤寂,机缘不合,便作《五老师子》诗: 踞地盘空势未休,爪牙何必竞时流。 天教生在千峰上,不得云擎也出头。 知道此处无有结果,便掉头下山往回走。 路遇禅僧齐岳,相约同游,共谒蕲州五祖师戒禅师。先令齐岳前往试探,机语不契,便继续参访高僧大德。后来,至湖北复州北塔,参拜光祚禅师。 光祚禅师是云门文偃之徒子香林澄远之弟子,知见甚高,学者莫能睹其机关。而重显才资俊迈,灵悟异常,深得智门厚爱。一日,重显开口便问道:“不起一念,云何有过?” 光祚禅师便召他近前,拿起拂子就打。他正要开口争辩,禅师又打了下来。重显当下便豁然开朗,妙不可言。后又随师父住持随州的智门,遂依止五年为首座,朝夕参悟,尽得其真传。 奉师之命,遍参诸贤。先参洞山晓聪禅师,再至鼎州大龙为知客,到南岳福岩为藏主,然后上庐山拜参罗汉林禅师。与诸大师砥砺辩论,境界不凡。 后来,又往池州景德寺为首座,为大众讲解肇法师的《般若论》,大众多获益处。恰值故人翰林学士曾会为池州太守,畅叙阔别之情,共讨禅悟之机。 不久,重显欲往南行,曾学士问他何往,重显答道:“将游钱塘,绝西兴,登天台、雁荡。” 曾公说道:“灵隐乃天下胜处,寺中住持珊禅师乃是我之故友。”于是便写信推荐。 真宗天禧元年1017,重显到杭州的灵隐寺,并未去找珊住持,而是隐姓埋名,混迹于大众之中,做掏大粪的净头。 三年后,曾公奉使浙西,来参访灵隐之重显。然而灵隐上上下下竟无识者,直到将千余僧众挨个考察,才在净头里找到重显。 曾公问他把三年前的书信放在哪里了,重显便从袖中掏出那封还未拆开的信来,交还给了曾公说:“多谢公意殷勤,然而我这个行脚僧却不是邮差啊!” 曾公听罢大笑起来,珊禅师因此特别看重重显。 后来,重显名声大显,出住在苏州洞庭湖的翠峰寺。 三年后,因为曾会官守福建明州,所以敦请重显禅师转住明州雪窦山资圣寺。海众云集,大倡宗风三十一年,有“云门中兴之祖”称号。驸马都尉李和文,上表奏闻,赐重显紫方袍;侍中贾公奏闻,加号封为明觉禅师。 雪窦教化学人,全以开启智慧,觉悟本性为务。所以将历代公案整理分类,时刻提示开导,循循善诱,以便学人能够得门而入。他根据自己的学力智慧,将所学中国传统文化归纳起来,传播流布,启迪悟性,收效显著,遂有法嗣弟子八十四人,郁郁乎盛哉。 大师暮年,悲叹学人寻流而失源,本末倒置,作出一首《为道日损偈》以勉之: 三分光阴二早过,灵台一点不揩磨。 贪生逐日区区去,唤不回头争奈何! 又书写《戒进后学文》于壁云: 身如行厕,利称软贼。 百年非久,三界无安。 可惜寸阴,当求解脱。 读之者为之鼻酸。 闻法弟子将其所拈提前代公案的故事整理为《雪窦和尚拈古》一百则,将其颂举前代公案的故事整理为《雪窦和尚颂古》一百则,将其接引学人的公案整理为《瀑泉集》一卷,将其诗作整理为《祖英集》二卷。雪窦在世时,其英名已远播,诗文业已广泛流行。 一日游山,四顾周览,谓侍者曰:“何日复得来此?”颇多感慨。侍者哀乞遗偈,雪窦回答道:“平生惟患话语多!”谓自己是老婆心切,只希望天下的人能够觉悟成就,所以不厌其烦地给人指点迷津。就像一个明眼人一样,看着那盲人走路,明明前边有个障碍,眼看就要撞上了,心里实在着急,所以想尽一切办法要让这盲人明白前边有危险。 盲人无法看清明眼人所看到的世界,所以无法接受明眼人的指点。明眼人要让盲人明白自己所看到的世界,自然要付出十二分的努力,还不见得就能够使上劲。 就像苏轼写的《日喻》一样,明眼人看到太阳圆得像个盘子,便敲着盘子告诉盲人说太阳就是这个样子;看到太阳温暖光明像蜡烛的火焰,便让盲人感受蜡烛的光焰和温暖。 然而,这个盲人再怎么样也无法感觉到太阳的样子,所以一听到盘子响便认为是太阳来了,一摸到蜡烛便觉得捉到了太阳。这就是禅宗所说的认指为月。 手可指月,而月不在指,或者说指不是月。指月者知道什么是月,不过用手指去给人指点一下。然而被指者本身并不知道什么是月,聪明的人能够因指而见月,糊涂的人始终只是把手指头当成了月亮。 同样,文字说法再多,都是让我们明白真理的钥匙,用钥匙可以打开宝藏的大门,但却决不等于真理宝藏的本身。所以,必须破除众生对于文字说法的执着。 释迦牟尼佛祖传法四十九年,佛法说了千千万万,但在《金刚经》中却说道:“须菩提,汝勿谓如来作是念:‘我当有所说法。’莫作是念!若人言如来有所说法,即为谤佛,不能解我所说故。须菩提,说法者无法可说,是名说法。” 说法者无法可说,就是要破除掉大众对于文字语言的执着。雪窦认为自己一生言语太多,也如同佛祖的说法一样,总是不要大众执着于他的话语文字,而要从中悟出真正的生机来。 仁宗皇祐四年1052六月十日,雪窦大师沐浴更衣,朝北端坐而逝,年七十三。塔全身于寺之西坞。正是: 天下英才出蜀川,学游四海访真禅。 智门一拂开明悟,灵隐三年得妙传。 小试翠峰流贯玉,大阐雪窦瀑飞泉。 颂拈今古成公案,宗祖中兴性月圆。 二、学游四海访真禅 只见韩大伯略微沉吟了一下,便用一首偈句来回答道: 一兔横身当古路,苍鹰才见便生擒。 后来猎犬无灵性,空向枯桩旧处寻! 说的是有一只兔子横当在古道上,指的是那些纠缠不清的公案故事;一个苍鹰从天上一见,便直扑而下,蓦然生擒,指的是真正的大师会一下击中要害,决不容你有任何情想。那苍鹰早把兔子给叼起来飞走了,而后来的猎狗因为没有灵性,还向那枯树桩子跟前去寻找哩! 重显一听,心中大异,浑身便冒出了一阵冷汗。这条无灵性的猎狗不就是自己吗?竟然这位其貌不扬的苦行僧有这样的境界!过去真是白认识他了:“韩大伯啊!韩大伯!你真是外拙内秀啊!‘以貌取人,失之子舆’,古人说得不错啊!以后,你还得给小弟多多指教啊!”于是,他拉起韩大伯的手,两人走到佛像前,诚心叩拜,相互结为道友,共同研修佛法和禅机。 为此,他专门作了两首《庭前柏树子》的诗偈,来表达自己所悟出来的境界: 七百甲子老禅和,安贴家邦苦是他。 人问西来指庭柏,却令天下动干戈。 千圣灵机不易和,龙生龙子莫因循。 赵州夺得连城璧,秦主相如总丧身。 由于受到各位大师对机诗偈的影响,加上自己天赋才华,所以重显在壮盛之年,便下功夫去作为翰墨文章,更上一层楼。 他认为,禅宗所强调的觉悟,无论是顿悟还是渐悟,都得靠人的悟性,也就是人的灵感。灵感就是感灵,只有感应到宇宙自然的灵妙,才能够进入到自然的境界中,从而达到天人合一,自由自在。 对于知识分子来说,灵感是最最重要的。因为所有的知识和智慧都与人类的精神有关,而精神有矍铄,有迟钝;有健旺,有呆滞。迟钝呆滞的人,是没有灵性的,甚至连动物禽兽都不如;矍铄健旺的人,是富有灵性的,远远超过了动物禽兽。 要想真正地培养自己的灵悟之性,丰富自己的灵感,那就应该从精神活动中去进行。人类最具灵性的思维活动,就是形象思维,而诗词歌赋的创作则更需要灵感的闪耀。所以,重显觉得自己应该再下功夫去从事诗歌的创作。 从前辈大师来说,历代能诗善吟的确实不少,而且境界都不俗。你看王维的那首《鸟鸣涧》写得多好: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人因为闲寂久了,什么欲望杂念都已经泯绝了,这叫做心死。心死以后,精神反而活了,感觉更加灵敏了。所以,自然界的一切又好比是自己的身体,任何响动都如同身受。桂花落地无声,可他已经感觉到了;夜已入静,春天的山里无比地空旷。但这空旷绝不是死寂,你看那月亮一出,山鸟被惊,不时地一两声鸣叫在春夜的空涧中,更显得深邃和幽远。读诗的人完全可以从中领略到无尽的禅机和灵感,对参禅的人来说也是受用无穷的。 还有那禅月贯休大师,情景交融,境界高迈,独具机杼,灵秀特达。 大师们用诗偈表达着自己参悟禅机所体验到的境界,只有自己真正明白了诗偈语言所塑造的意象,才能够进入大师所体悟到的境界。这叫做得意忘象,得象忘言,或者是得鱼忘筌,得兔忘蹄。不管怎么样,诗偈,尤其是大师们的禅诗,都是值得深入研究和学习的。 重显一边体味着前代大师的诗偈,一边参悟着五家七宗的公案故事,然后心、口、手三密相应,用自己的语言表现出来。 由于身为知客,送往迎来是常事,谁都知道他会写诗,所以索诗赠别的事常有,而他也借机讽喻,勉励有加。韩大伯有事要回家乡,两人数年来的情义甚深,相互切磋,琢磨砥砺,如同手足,怎么能够舍得呢?重显送了他一程又一程,来到了山下的离亭边。两人握手告别,泪眼相看,重显微微吟道: 红芍药边方舞蝶,碧梧桐里正啼莺。 离亭不折依依柳,况有春山送又迎。 祖域高亲日未央,家林归去意何长。 旧交不识初相见,曾振沧溟夺夜光。 前一首写红芍药和碧梧桐,写春色深浓,又用舞蝶和啼莺渲染出无限生机。离亭为分别的地方,凡夫俗子则折柳赠别,柳音谐留,表示留恋之意。而出家之人早已四大皆空,四海为家,所以不学人间儿女态。说不留恋,可你看那自然的山水照样在送在迎,把人心与春山融为了一体,留恋得更加深沉,更加自然。 后一首写自己与韩大伯在禅宗祖庭中相互亲近,两人的情义和事业正是如日中天的好时候,没有想到他却要回归家乡的禅林中去,自己留恋的意味是多么的悠长!但韩大伯回去以后,见到自己的相识旧交,他们都不认识了。因为他们所见到的,是一个崭新的韩大伯,他通过苦行参悟了禅机,搅翻了沧海,并且从骊龙颔下夺取了宝贵的夜光珠! 写得太好了,把各自的心情与境界都完全表现了出来,所以在天下广为流传。 韩大伯走了,重显也跟着离开了大阳,向南走去。 从郢州斜下去就是复州,就是他要去的地方,就是北塔光祚禅师等他的地方。 但是,他想着:我就这样去见那位得到清净正法眼藏的师父吗?我还要去再闯一闯,看一看,行万里路,参天下师。有了境界,然后再来拜见师父。 所以,他绕了个弯,不走复州,却由汉阳,沿长江东下。 一路上,看不尽江南的美丽风光,想着自己与佛教的事业,心胸不禁为之一广,豪情勃发。 重显到了江西地面,早就听说过庐山的美妙,而且还想拜谒慧远大师当年莲社的盛迹,所以便爬上山去,先拜谒栖贤寺徵諟禅师。 徵諟禅师上堂,知客介绍说:“这位新到就是那有名的诗僧重显!” 然而这徵諟禅师朝他看了一眼,没有说话。重显走上前,开口请示道:“弟子重显到此求法,万望师父开示真谛!” 徵諟禅师头也没抬,轻轻说了声:“后院舂米去吧!” 重显二话没说,便去后院舂米去了。几个月过去了,徵諟禅师并没有召见他。他也没有怨言,但却不得不沉思起来:当年六祖慧能到黄梅求法,一开始也是做舂米的工作。但时隔不久,便有了显示境界的机会,才写出了他那首有名的诗偈: 菩提本无树,莲花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然后才有五祖弘忍法师传下衣钵的事情。然而,自己如今来求法,也做着慧能当年所从事的事情,大师却面也不见!于是,他也写了一首《名实无当》的诗: 玉转珠回祖佛言,精通犹是污心田。 老卢只解长舂米,何得黄梅万古传! 佛陀和祖师所讲说的言语,字字珠玑,你就是精通牢记了,那也只能污染自己的心灵田地,并不能有任何的意义。如果那位叫做卢行者的慧能大师当年只懂得舂米工作的话,那怎么能够得到黄梅所传的心法而为六祖呢?言外之意,是慧能心中自有灵犀,我也同样如此! 诗传到了大师的眼前,大师不屑一顾地把那张纸扔到了火盆内。 一年过去了,重显还是在舂米,没有机会去见大师。他心里想着,很可能是大师在考验他自己的耐心如何,所以一直不见他。于是,他又呈上去一首《道贵如愚》的诗偈,来表达自己愿意接受大师考验的心愿来: 雨过云凝晓半开,数峰如画碧崔嵬。 空生不解岩中坐,惹得天花动地来。 雨过山青,诗情画意,真是美不胜收。可惜那空生须菩提因为领悟了四大皆空的境界,所以根本不懂得那景色是美还是不美,只知道在岩穴中静坐。然而,尽管静坐在岩穴之中,但勃勃的生机和微妙的境界却是阻挡不住的,所以那梵天散下来的花雨便动地而来,以赞叹他所证得的妙法。借空生来比喻自己,非常得体。但诗呈上去后,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重显知道,这位徵諟禅师待人简慢少礼,一贯如此,并不是要考验自己。想想这一年多来磊落孤寂,机缘不合,空过时光,于是便作了一首《五老师子》诗曰: 踞地盘空势未休,爪牙何必竞时流。 天教生在千峰上,不得云擎也出头。 我虽然看重庐山而来,但你的境界又算得了什么。只不过使命教你占据在这千峰之上,不需要云擎也会出头露脸的。这是地势使然,又何必那么自以为是,张牙舞爪呢! 天下禅林,名不符实的也在在不少。自己为求法觉悟而来,接触接触反面教师也是有好处的。他知道庐山并没有什么结果,便将莲社的胜迹浏览凭吊一番,然后掉头下山,往回走去。 他知道,自己的缘分不在任何地方,就在那北塔光祚禅师处。 一路上,重显想着自己已经进入而立之年,出山五六年了,却还没有得到真正的禅林大德的指点,元莹法师和仁铣大师所讲的那位得诸佛正法眼者到底在哪里呢? 正好路上遇到一位参禅的青年僧人齐岳,也是在茫茫的暗夜中寻找北斗的人。二人一见倾心,便相约共同游学,参访高僧大德,证悟佛法禅机。 齐岳生性天真,心灵明澈,特别欣赏重显的诗偈玄机,所以便跟着重显学习诗律和玄机公案。重显也是毫不保留,尽心传授。 他们先到湖北的黄梅,参拜了五祖弘忍法师的圣迹,然后来到了蕲州。 他们听说五祖山的师戒禅师得法于双泉宽禅师,很有造诣,上堂说法:“佛陀的病,祖师的病,我一下子给各位禅德拈起来扔向那山门外了。那么各位还能不能拈起山僧我的病呢?若是拈得起山僧我自己的病,那么也见得了佛陀的病和祖师的病了。各位千万珍重啊!” 有僧人来参拜,开口便问:“如何是达磨祖师从西方到来的意思呢?”这是禅林的一个常识公案,就是要问祖师西来意。历代的禅宗大师小师,都曾经参悟过这则公案并且回答过。 师戒禅师回答道:“担不起!”这是就所问回答,意谓祖师西来的意思我是承担不起的。 僧人又问道:“为什么担当不起呢?”你直答,我再直问。 “祖师西来意!”师戒禅师又回转过来,正是因为是祖师的西来意,所以我是担当不起的。从这里,的确可以看出他的聪明和智慧来。 重显与齐岳两人来到五祖山下的庄子前,准备投奔师戒大师而去。但这几年的坎坷经历,使得他们也精明了许多。不见兔子不撒鹰,决不把自己搭了进去出不来。 禅宗的觉悟出身,全得靠缘分。没有缘分,就是再高明的大师也无法启发弟子,再优秀的弟子也无法成就。所以,他们决定先看看这大师跟自己到底有缘没有,由齐岳上山去拜谒,重显在庄子上等待消息。 齐岳一进山门,知客便把他领到法堂上。说明了想投拜大师的来意后,大师便开口问道:“这位小师从哪里来啊?”他也开始考问了。 “东京汴梁。”齐岳照实回答。 “你还见过天子没有啊?” 天子是人随便见的!所以齐岳回答道:“常年只有一次出宫到金明池!”我能不能见到,你自己去想吧!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这师戒禅师一听,便高声叫道:“有礼还可以宽恕,无礼也就难容了。快出去!” 你想,一个血性男儿,机合不合无所谓,怎么能够当众受到如此的侮辱呢? 下山后,把情况一说,重显也觉得缘不投机,所以两人又开始往前走了。 三、智门一拂开明悟 门外若有读书者,任是颜回亦不通。 每一处禅林都有自己的特点和家风,自然各不相同,更不见得都与云门大师的家风一样。云门说有读书者就来报,而我这里却任你门外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颜回来了,也不会给你通报的。言外之意,是让学人不要执着于“读书人”这三个字上。而要体会到云门大师的意旨在于,自己的家风就是顺其自然,或者说就没有什么家风。 重显对此特别感兴趣,因为他自己也精通诗文,更有诗人的灵性去体会前人的公案,自然会有独特的地方。如果自己也能够采用这种方式去体悟前人公案,并且作出颂来,流传开去,岂不是更加饶益众生,便利学人了吗!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师父,智门禅师很高兴:“香林师祖和我都觉得自己的文才诗境太差,所以无法上接云门祖师,普度学人,所以无比地惭愧。正好有你这样的才华和诗境,再把你悟出来的体验用颂子加以表现,既可以澄清天下学人的误解,又能够提领宗风,重新显扬我云门宗风!太好了,我们都盼望着这一天好久了!” 重显感觉到了担子的重大,但却也乐得一试。于是,他一边看师父如何作颂,一边自己尝试去作。 一次,有僧举出一则公案来:一位僧人问大随真如和尚道:“劫数之火洞洞燃烧,大千世界全部坏了,不知道这个还坏也不坏?”“这个”自然指的是无法言说的道,或者自然规律。自然都坏了,自然规律又会怎么样呢? 大随真如和尚便回答道:“坏!” 那位僧人便问道:“要是那麽的话,就随他去了吧!”自然以及自然规律坏与不坏,我们人类又能够怎么样呢? 大随真如和尚又说道:“随他去吧!”回答得就这么轻松,但讲的却是人生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那位僧人实在不明白,大师也说随他去。若是随他去,到底去哪里呢?谁随他去呢?若是不随他去,又能够怎么办呢? 于是,这位僧人为了弄明白这句“随他去”,便从蜀川跑到安徽舒州的投子山问投子大师。大师问他从哪里来,他回答道: “西蜀大随。” “大随有什么话语呢?” 僧人把前边的话举了出来。 投子一听,便赶紧焚香朝西礼拜,说道:“啊呀!这西蜀有古佛出世说法啊!你赶快回去请教吧!” 那位僧人又转身千里迢迢地回到西蜀的大随山,结果真如和尚已经圆寂了。他一场折腾千万里,最终还是没有明白到底怎么样“随他去”。但这则公案却流播天涯海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多少人从此参悟,得到了出身好处! 唐代僧人景遵,有首《题大随》诗云: 了然无别法,谁道印南能! 一句随他语,千山走衲僧。 蛩寒鸣砌叶,鬼夜礼龛灯。 吟罢孤窗外,徘徊恨不胜。 就这么一句“随他去”,不知道让多少禅僧着迷,如何理解呢?只听得智门禅师吟颂道: 切忌随他不会他,大随此语播天涯。 真净性中叆一念,早是千差与万差。 大随的“随他去”一语,流播天涯海角,谁都知道。但就怕你随来随去,真正没有领会了随他去的意思。那意思是什么呢?只要你在这真实清净的本性中才动起一个念头,那么早就已经千差万别了。 随他去是不能够从文字上理解的。于是,智门大师又举了一则大随和尚的公案: 一次,大随和尚看着一只乌龟在陆地上爬,一个僧人过来便问道:“一切众生都是皮里包着骨,这个众生为什麽是骨里包着皮?”问的有点绝妙。 只见这大随脱下一只鞋来,盖上了乌龟,然后自己便走去了,留下那个僧人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所以。 这两个僧人都犯了同样的毛病,一开始自己先有了坏与不坏、皮包骨与骨包皮的分别概念,所以难以觉悟。智门大师颂道: 如龟藏六已彰名,休向人前弄眼睛。 一只皮鞋都盖却,直至如今犹未惺。 六即是眼、耳、鼻、舌、身、意等六种意识,乌龟用盖子把这六种感觉器官都给藏了起来,那该多好!可这乌龟却要把头伸出来弄弄自己的眼睛,那位见到乌龟的僧人照样还要眼睛起分别,是骨包皮还是皮包骨。所以,脱下一只鞋,全部都盖了,眼睛就看不见了,让它一直糊涂下去才好! 重显在参悟着公案,而且体味着师父的颂子。随着灵性的升华,重显自己的感觉也随之而来,信口吟道: 劫火光中立问端,衲僧犹滞两重关。 可怜一句随他语,万里区区独往还! 那位僧人开口问处,便怀有坏与不坏的概念,便是两重关口。有这两重关口,坏与不坏都没有出身处了。若是没有这分别的念头,那么说坏说不坏都会有出身的地方。如果不领会大随的话语,仅仅为了这三个字便往还万里,岂不是区区徒劳了吗! 智门师父一看,大大赞赏了一番。尤其欣赏的是他所说的“犹滞两重关”,一开始便攫住了问题的症结所在。然后对重显说道: “禅门颂古,是要发扬古人的真谛,但又不能再让人进入另一个误区。所以,作颂古的要领,就是要含蓄多变,不能拖泥带水。稍有不慎,便会全军覆没。你要切记!” 一次,又僧举出公案说:一位僧人去参拜赵州从谂和尚,一见便问道:“好久都向往着看赵州的石桥,到来以后却只见到略彴。”略彴就是独木桥,这是在逼赵州和尚:我原来向往着见到你,但一见到你却不是原来想象的那样! 赵州和尚不卑不亢:“你只见到了略彴,却不见石桥。”在你的眼里有了石桥与独木桥的区别,所以会见彼不见此。 那位僧人继续问道:“那么如何才是石桥呢?”你说的石桥是不是我说的石桥呢? 赵州说道:“渡驴渡马!”人若能渡,那么驴马照样能渡。在赵州这里没有任何分别,一语都断掉。你要能够见到石桥,那要做到与驴马没有分别。一旦有了分别,那就只见独木桥,而难见那有名的赵州石桥了! 赵州度人与那德山棒和临济喝不同,后二者当头棒喝,立即截断,让你无法措手足,然后顿然觉悟。赵州却是寻常语言,每句话都有出身之处,就看你如何去把握了。把握不了,也是难以凑泊的。 这渡马渡驴,也说的是赵州自己的家风。他渡人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人不人的概念,全与驴马没有什么分别。所以,智门颂道: 赵州石桥本无星,水急游鱼不易停。 桥上只观驴马过,谁人敢向御街行! 赵州的石桥上本来没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水势急迅,鱼儿游动也不易停留。这是说它险,没有本事就别上。但你要看那桥上,只有驴和马从上经过。人都不愿意做驴马,所以谁人还敢上去行走呢!只有那大胸襟的人,才能够从赵州石桥上走过。 重显照着这个路子思考下去,便颂出一偈道: 孤危不立道方高,入海还须钓巨鳌。 堪笑同时灌溪老,解云劈箭也徒劳。 他从赵州的家风谈起,不立玄妙,不图孤危,什么事情都是平平常常。有的导师接引学人,不是壁立万仞,就是粉碎虚空;不是须弥鼓浪,就是海底生尘。虽然也有效果,但却是忒费力气。而赵州却在平常之中能够显出高妙来,所以入海还能够钓到大鳌来。 灌溪有一次,僧人对他说道:“好久就向往着灌溪了。然而,等我到了这里,却只看见了一个沤麻池!” 灌溪便说道:“你只见了一个沤麻池,却没有看见灌溪!” 僧人便问道:“那什么是灌溪呢?” “劈箭急!”这就是灌溪和尚的家风。灌溪和尚把地方与自己联系了起来,当然这也是那位僧人的用意。 同样的问题,灌溪的回答来个劈箭急疾,费了不少力气,总是在立孤危。是不是有了效果,还不知道。而赵州就是那么自然而然,一个渡驴渡马,语意双关,截断一切妄想,的确是重显说的“道方高”。 在随州智门山的龙居寺,重显又留止了三年。与光祚师父朝夕参悟,尽得其真传。 四、灵隐三年得妙传 珊禅师让人到上下千余僧众中寻找一个叫做重显的僧人,重显没有出来。宝真急了,该是师兄出头露脸的时候了。而且师兄的故人曾会如今是钦差大人,一句话便可以把师兄扶持起来了,这天赐良机如何不要呢?所以,他赶上那个提点僧人,说道:“我们这里没有重显,只有一个卢公!” 当那个提点僧人正要问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那个宝真便跑走了。宝真天真烂漫,一般人都认为疯疯颠颠,话不能当真,所以提点也没有在意。 珊禅师告诉曾大人:“阖寺上下,一千二百五十僧众中,没有一个叫做重显的僧人!也没有一个人认识什么重显的!”然后又暗自揣摸着对曾大人说道:“会不会他到别的寺院中去了,或者是根本就没有来!” 曾大人摇了摇头说道:“师弟天资慧质,已经得到云门宗传人智门和尚的正法眼藏,还要担当云门宗法复兴使命,肯定已经南来。而此处佛法胜迹,唯有灵隐。他一定是在效法前辈大师的行迹,等待时机,一跃而起,威震天下。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一定会隐姓埋名,混迹在禅师的僧众中,做着最不起眼的事务,磨炼着自己的耐心和韧性!” 珊禅师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看来真是栽在了这个小兄弟的手上了!可又不能不找这位非同寻常的僧人。 曾大人让珊禅师把僧人的名册全拿过来,连同提点僧一块查三年前到寺的僧人。 查到了一个叫做卢公的僧人,提点僧心里忽然一亮,便对师父说道:“刚才小僧去寻访重显师父,只见那个疯疯颠颠的宝真小师跑过来对小僧说了一声:‘我们这里没有重显,只有一个卢公!’说完就跑走了,小僧也来不及问个端详。” 曾大人一听,便把双手一拍,说了一声道:“有了!就是这个卢公!他这些年写的诗中,就特别爱把自己比做那个六祖大师卢公。” 珊禅师急忙问道:“这个卢公现在做什么?”慧能当年是个舂米的,眼下这个卢公可不要在我这里做苦力啊! “净头!”提点僧照实回答。 “什么?”曾大人与珊禅师异口同声地惊问道。 大家沉默了一阵,珊禅师才缓缓说道:“大修行人,莫测高深!隐则混迹自晦,现则龙腾虎跃!如此境界,非贫僧所能到啊!” 只见曾会站起身来,拉着珊禅师的手说:“快去找他吧!别只管感叹了!” 三人直朝那净头住的僧房里走去,其他僧众觉得很异常,先是上上下下找重显,现在这钦差大人拉着住持的手奔向净头僧房。太奇怪了,所以也都跟在后边看个究竟。 提点僧推开了房门,只见宝真正在那里给叫做卢公的净头洋洋得意地讲说着刚才的事哩。看见住持与大人来了,宝真便对着卢公说道:“师兄,看,我把他们引来了!” 那个卢公没有说什么,走过来紧紧地握着曾大人的手。 看着这挤窄的净头房,看着他因为挑担而宽大起来的肩膀,摸着他那因为劳动而磨得粗糙起茧的手掌,想着他每天所干的掏粪活儿,曾大人止不住泪水直往下流:“师弟,你呀!”还有什么说得呢? 珊禅师看着这个得到清净法眼而觉悟了的年轻僧人,如此辛劳勤苦,不妄自高大,太难得了,太让人感动了,眼中闪现着仰慕而又惭愧的泪水。 宝真小师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又是哭又是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一会儿叫曾大人,一会儿叫卢公,一会儿叫珊禅师,也不知道他是在劝人还是在看热闹。 曾大人开口说道:“再别叫什么卢公了,还是叫做重显吧!” 重显笑了笑说:“卢公还没有做够哩,你这个大人怎么一来就让我再做重显呢?这是在平反冤案,还是慈悲普度呢?” 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过去的都过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珊禅师赶紧让提点和其他僧人把重显的行囊搬到前边的大房中,然后大家一起来到方丈里坐下说话。 曾大人微嗔地问道:“师弟啊,当年我给你写的书信在哪里呢?” 重显从袖袋里掏出那封信来,毕恭毕敬地还给了曾大人。 曾大人看着那虽然有些折皱,但还没有开封的信,心里难受,嘴里却说道:“你为什么不交给珊禅师呢?”然后顺手把那封荐书交给了珊禅师。 珊禅师拆开了信封,看到曾大人郑重其事的推荐,倾慕不置的赞叹,殷勤不止的期望,真是悔恨极了,始终埋怨着重显道:“尊者真应该把这封信交给贫僧才是啊!” 宝真在旁边也凑上了热闹:“当初我就说把荐书交给珊禅师,你就是不听!看,这事让大家多不美气!” 重显先是诡秘地一笑,然后对着大家说道:“曾公雅意殷勤,珊大师礼贤爱才,可惜重显这个行脚人不是邮差啊!” 一句话,说得曾大人笑开了怀,大家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五、小试翠峰流贯玉 卢老用尽了心力,大开重关,可是就是没有作者进来。 他感叹时光的流逝,如何能够弘扬大法呢? 只有那白云悠悠,流水潺潺,似乎明白他的心情…… 翠峰上堂示法,非常活泼灵动,没有常轨。 一次,刚一上堂,便对大众讲道:“欲得不招无间业,莫谤如来正法轮。”你想要不招致堕落到无间地狱里边的罪业,那就不要诽谤如来佛祖的正法轮。可如来的正法轮是什么呢? 《金刚经》中说过:“须菩提,汝勿谓如来作是念:‘我当有所说法。’莫作是念!若人言如来有所说法,即为谤佛,不能解我所说故。须菩提,说法者无法可说,是名说法。” 那么,这正法轮是说还是不说呢?正在大众愣神的时候,翠峰禅师却走下了法座! 一次上堂,大众云集,他不讲话,却把拄杖抛了下来,说道:“棒头有眼明如日,要识真金火里看!” 棒头有只眼睛好象明日一样,但要想认识真金,就得往火里去看啊!让这棒子来认识火里的真金,即是寻找大众中的真僧! 大众那有那样的胆略,所以看见棒子来了,一时间都躲开了。 一次上堂,一个僧人刚出来礼拜了,张口就要问话,翠峰便说道: “大众啊,你们可要一时记着这位僧人的话头啊!” 什么?这个僧人还没有说话,师父就要我们记住他所说的话头!可见起心动念之间,这话头就已经存在了。 正在大众商量嘀咕的当儿,翠峰大师却已经下座了。 一次上堂问答毕以后,翠峰禅师对着大众说道: 映眼时,若千日,万像不能逃影质。 凡夫只是未曾观,何得自轻而退屈! 眼睛如果能够像那千百个太阳一样照耀,万物哪个能够逃得出去!凡夫只是没有打开自己的眼睛去看,所以不能够轻易地放弃而退却的。凡夫与圣人一样,都有那火眼金睛,都能够认识真理,就看你自己看不看了。 说完以后,翠峰禅师拈起拄杖来,说道:“把定这世界,不漏他丝毫,你们还观看得见吗!所以云门大师说道:直到那乾坤大地没有一丝一毫的过错和灾难的地方。只是转机的句子却不见一点,这只是半边提起。就是达到了这一地步,也要知道有那全部提起的时节。诸位上座啊,翠峰若也能够全部提起,那尽大地的人全都得舌头打结。若是放开一线道路来,反而显得混乱不堪了!” 说到这里,翠峰禅师拿起拄杖把大众都趁散了。 导师全部提起的时候,什么言语概念都没有用处了,所以学人无论如何不能用意识去领会的。稍稍有一条路让你走,你就上钩,就堕入了险途!所以,一定要把握住这内心的世界和外部的世界,不能有丝毫的妄想与分别。 第二天,翠峰写了一首《因事示众》的诗,贴在露布墙上: 石本落落,玉自碌碌。 古之今之,一何斯速! 师子不咬麒麟,猛虎不食伏肉。 君不见洞庭孤岛烟浪深,木马追风有人识! 是石头还是玉石,虽然不同,但各自都有本性!古往今来,也是转瞬之间,时不我待!如果不及时彻悟本性,那岂不是空过一遭呢!是狮子还是老虎,拿出你的本性来!你看那洞庭孤岛上烟波浩渺,但是木马如何追风都是有人能够知道的! 大众看着这首诗偈,心里想着师父的用意。原来是叫大众都拿出自己的本领来,不要虚度年华,跟五祖让大众作偈呈境的意思是一样的。 然而,作用还是不大,反响不强烈。 翠峰大师度化学人,不仅仅让学人来问,而且常常去考问学人,因机而度。 一次,翠峰问一个新到的僧人说:“你是什么地方来的?” 那位僧人便回敬道:“和尚在问谁呢?”这叫做明知故问,是在上圈套。 禅师答道:“我在问你哩!”实话实说。 没有想到那位僧人却说道:“你怎么不领话呢?”我是在跟你斗禅机啊,你怎么不上钩呢? 禅师便回答道:“翠峰今天失败了!” 你要跟我斗机,我不跟你斗机。从你的机心来讲,我今天输了;但从我平常心来讲,你今天可是败光了! 禅不在说,不在斗,而在真实的生活中,就如古人讲的饥来吃饭困来眠,才是真正的佛法。 一次有个宝华禅师的侍者来探看翠峰禅师,翠峰便问道:“宝华有多少人众呢?” 侍者却回答道:“不必劳驾和尚这样啊!”一下子把他给拒之千里了。 翠峰一本正经地问他道:“我在好好地问你话哩,你却暴跳起来干什么呢?” 那位侍者却说道:“不得放过!”你老是让别人参,那么连你也不得放过,也得参一参。 时时处处都有禅机在,的确不得了,所以禅师赞叹道:“真是狮子儿啊!” 禅师请那位侍者吃过了茶,然后一把抓住他说道:“刚才怎么那么无礼啊!” 侍者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禅师打了一掌,然后说道:“归去后,仔细分明地举给宝华听听!” 人生是自由的,什么里边都有禅机在,但是你如果整天去跟人谈禅斗机,那就犯了执着的大病了。 禅不在谈,不在斗,就在于你如何去顺其自然地生存。 有一次,几个僧人新到,翠峰禅师便问道:“你们是新来的?” 僧人们回答道:“是的。”没有造做,实话实说。 翠峰禅师便说道:“那就到参堂去吧!” 那几个僧人回过身就走。 翠峰又召唤他们道:“来!来!” 那几个僧人又走了回来。 翠峰很感叹地说道:“洞庭难得你们这样的师僧啊!给你们一碗茶吃!” 翠峰重显禅师推崇的竟然是自然而然的人生境界,像前边那位侍者的方式就太苦了。在这几位僧人心里,几乎没有一点机心,一切都那么自然。 有个僧人名叫义怀的,听一位讲解《法华经》的大师说道:“云门临济去!”意思是指引他去投奔云门宗或者临济宗去。 他听说云门宗的嫡裔重显禅师正在翠峰设坛说法,所以便来到苏州礼拜翠峰重显禅师。 翠峰问他道:“你叫做什么名字?” “义怀。” “为何不名做怀义呢?”翠峰问道。义怀是正义的胸怀,怀义是怀抱正义。怀义是比义怀好听一些。 “当时就这样叫的。” 说得非常老实,翠峰重显禅师觉得这位衲僧可以造就。于是又问道:“谁给你取的这个名字啊?” 义怀回答说:“我受戒已经十来年了!”谁给我取不取名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他觉得这个大师有点奇怪,但也挺有意思。 翠峰又问道:“你行脚费掉了多少双草鞋呢?”受戒十来年了,那么行脚也一定时间不短了,磨破的草鞋自然也不会少了。 义怀更加觉得不对劲了,为什么这个大师不问禅宗的话头公案,全问我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到底要做什么?所以便着急起来:“和尚可不要哄瞒人啊!” 翠峰看着他那着急的样子,便笑微微地对他说道:“我也是无量的罪过,你也是无量的罪过。你该怎么办呢?” 义怀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听过这样的问话,所以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翠峰便拿起拄杖打了他一棒说:“你这个凭空谩语的汉子!出去!” 义怀心里一直不解,我都照实说来,没有凭空谩语啊!师父问我草鞋的事情,我回答得看来还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就出在“无量罪过”上,他说错了,我也说错了,那什么才是对的呢? 他想了好几天,似乎有了点眉目,所以便再去翠峰禅师的方丈室请教。 一进门,师父便说道:“那么样不行,不那么样也不行,那么样不那么样总是不行。” 义怀正想说个什么,翠峰禅师又把他打了出来。 就这样,反反复复了四次,说什么都不行,不说什么也不行,就是过不了关,悟不出其中的奥妙来。 义怀心里想着,既然什么都不行,那么我就跟定你了。日子久了,总会知道你的路数,好过了这一关。 后来,义怀做了个担水的水头。一次担水,把担子给折了,两桶水哗啦啦滚了一地,他突然大悟,便作了一首《投机偈》曰: 一二三四五六七,万仞峰头独足立。 骊龙颔下夺明珠,一言勘破维摩诘。 翠峰禅师一听,拍着桌子叫道:“好一个‘万仞峰头独足立’!没有这样的境界,如何能够觉悟真谛。义怀,许你以后普化一方,为大善知识!” 六、大阐雪窦瀑飞泉 说着,大师便把他们推了出去。 当然,禅林之中,衲僧随处行脚,自由挂单。此处不投缘,还有投缘处,所以来去还是相对自由的。 有位禅僧离开雪窦往他处参学去了,后来发现还是雪窦大师好,于是又回到雪窦。 见到雪窦大师的时候,那位僧人真是不好意思。 大师对他说道:“你若是不离开雪窦,你就不知道雪窦的可贵。所以师父不怪你,你也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呀!” 临走的时候,大师还给他作了一首《喜禅人回山》的诗,来勉励他: 别我游方意未论,瓶盂还喜到云根。 旧岩房有安禅石,再折松枝拂藓痕。 谁不愿意教一个真正回头的学生呢! 七、颂拈今古成公案 来信仰佛法。 这都是从一个低层次的事情,上升到一个高层次的理解。对于学人来说,提高理解力是很有必要的。 大师一天问一位僧人道:“你见到了《雪窦后录》没有啊?” 僧人答道:“见到了啊!” 大师问道:“从什么地方去见我呢?” 僧人答道:“和尚也是川中的人啊!” 大师便拿拄杖打了他一下,说道:“梦见去吧!”看了半天雪窦的书,却只知道大师是个蜀川人,实在是委屈了雪窦的一片苦心了!打了一下,还太少了。 一日,十数个僧人侍立在旁边,大师说道:“佛法无人说,虽惠不能了。” 然后,大师又问道:“还有没有无师自悟的人呢?” 大众无语,大师却说道:“担负使命的就上钩!” 大师因为在居士的庄上,有数位僧人侍立,大师便问道:“维摩诘老说道:‘步步是道场。’这里比山里怎么样呢?” 大众下了许多语句,大师都不认肯,只好自己代道:“只恐和尚不认肯!” 大家一听,都乐得哈哈哈大笑起来。 一日,大师同僧人游山,来到了开山和尚的塔头。有位僧人说道:“听说开山和尚便是黄巢。”黄巢是唐末起义的农民首领,传说失败后出家做了和尚。 大师问道:“黄巢是草头天子,为什么却要作个住山的人呢?” 那僧人答道:“在他忌辰的时候,好与他摆设上一碗粥!”住山的出家人,至少有人常来祭奠。 大师不认肯他的对语,便自己代道:“赏不避仇家!”赏不避仇家,所以才允许他黄巢出家作住山人。 一日,大师同三五个僧人去看农民种田,大师问道:“灵苗无根,怎么样去种呢?”庄稼有籽好种,而人性中的灵苗却无籽无根,怎么样去种呢? 僧人答道:“明年更有新条在。” 大师不满意地说道:“你来问我,我给你说。” 那僧人便问大师,大师回答说:“吩咐田舍奴!”种灵苗的事情,吩咐家民去干就行了。真正的灵苗是无种无收,无欠无余的,何必去种呢! 大师一天出去到城里,看见了下面寺院里的一个山主,便问道:“既然是山主,为什么却在城中?” 山主无语,大师自己答道:“担负使命者上钩来!” 那个山主一听,也跟着哈哈哈大笑起来了。谁不是担负使命的人呢! 雪窦大师度化学人,尽心尽力,真是大家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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