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坛经的思想特质--无 |
 
一、关于南宗禅或坛经的思想特质问题 如众所周知,禅分南北二宗;北宗禅只流行了一段短时间,南宗禅则自慧能以后, 历久不衰,对中国的思想与文化,有重大的影响。南宗禅创自慧能; 它的思想,也在代表慧能的说教的《六祖坛经》或《坛经》中奠定下来。 故《坛经》所反映的思想,也可以说是南宗禅的重要思想。 本文的目的,是要透过《坛经》这一重要的文献,看看它的思想特质为何。 这思想特质,自然也可以说是南宗禅的思想特质。 页24 本来正教,无有顿渐。人性自有利钝:迷人渐修,悟人顿契。 这是说,就教法来说,并没有顿渐可言。顿渐是就悟入真理(本心、本性)的迟速分别言,故是方法学意义的,而且是很表面的,它不过是假名而已。不过,这里的“自识本心,自见本性”,与上来所提的“直指人心,见性成佛”,都涵有强调本心、本性的意思,而在《坛经》中,亦多处提到性、佛性、自性及本心、特别是自性,则这性、佛性、自性、本心,能否说是南宗禅的思想特质呢?这还是有争议的。性、佛性、自性是指向佛性的问题。熟悉中国佛教史的人都知道,佛性自竺道生以来,一直都是中国佛教的中心课题。禅自然很重视佛性问题,它也很强调佛性或自性含具万法,和能生起种种功用、功德。但这仍谈不上思想特质。佛性问题不限于禅,而佛性含具万法,能生起功用、功德这些意思,在比禅早出的天台宗智者大师已有充量发挥了。(注3)。本心的问题,智者大师也谈过;《大乘起信论》与华严系的思想也发挥过。这都是学界所熟悉的事。单凭佛性、本心,并不足以决定南宗禅或《坛经》的思想特质。 或许有人会提出:禅不是很强调禅定、瞑想这一类修行么?禅不是由于重视这种修行而得称为“禅”吗?又禅不是以强调自悟、自力以与别的佛教教派区分开来么?这样,我们不是可以说禅定修行与自力成佛是南宗禅的思想特质么?对于禅定的问题,我们的答覆是,禅定的修行,并不限于禅,天台宗也有; 不过,天台宗比较多用“止”一名相,而较少用“禅定”。 止与观合起来,是天台宗智者大师的实践上的双轨。 实际上,禅定的修行,在印度佛教很流行。般若系的思想中, 有六波罗蜜多( paaramitaa ),被视为菩萨所必须修习的德目,其中即有禅定波罗蜜多一项。 再进一步说,禅定、瑜珈这种修行, 或瞑想的实践,在原始佛教与释迦牟尼的教法中,已很受重视,甚至在印度教中,也有这种实践方式。(注4)故禅定不能视为南宗禅的思想特质。 至于自力成佛的问题,则我们要反问:禅是大乘佛教的一支, 在大乘佛教中,除了唯识与净土外,有哪一派思想不强调自悟、自力成佛的呢?当然,禅是非常强调自悟、自力的重要性的, 整部《坛经》都充满了教人要自家“识自本心,见自本性”的说法; 但这只表示在提倡自悟、自力
有人或者会提出,禅非常平实,富有生活气息; 禅趣与禅机,都落实到日常生活中去。 马祖的“作用见性”,南泉的“平常心是道”, 庞居士的“神通并妙用,运水与挑柴”,都是在这种脉络下提出的。 禅门也常提到穿衣吃饭,痾屎送尿,都有道在。这种平实的生活气息,是佛教其他教派所没有的。 这应可说是禅特别是南宗禅的思想特质吧。 关于这点,我们的回应是,就平实的生活气息言,禅表现得淋漓尽致,佛教的其他教派确是很少见。 它实在有很深厚的现世情怀( worldly concern )。《坛经》便说过: 佛法在世间, 不离日间觉。 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351-c ) 这里所谓的“世间”,自是指现实的一切日用行为而言。 禅道是不能远离现实的一切日用云为而表现的。经中也提到游戏三昧: 若悟自性,亦不立菩提涅槃,亦不立解脱知见。 无一法可得, 这游戏三昧,自是就在俗应世间中说,“应用”、“应语”,都是生活的表现。觉悟(见性,彻见自家的真性、佛性、自性)是在世间中表现;觉悟后,还是不离世间,以“化身”的形式,化度众生,“应用随作,应语随答”。这便是游戏三昧。不过,问题不是这么简单。禅很具有平实的生活气息固是事实,但原始佛教特别释迦牟尼的教法,也是很平实的,它不强调理论或形而上的问题,却是教人注目现实生活的苦恼问题,想办法对治它们。关于这点,四部《阿含经》表现得很清楚,至于说觉悟要在世间中表现,以至觉悟后还要回向世间,以化身或应身的变化身来化度众生,这在《维摩经》(Vimalakirtinirde`sa-sutra)中说得也很多,天台宗的思想也很有这种说法。无疑禅在这方面表现得更为积极,但也只是程度上的不同而已,不足以决定它的思想特质。 二、从不取不舍与自性到无 这样也不是,那样也不是,到底南宗禅的思想特质是什么?或者说,它到底有无思想特质? 偌大的一个佛教学派,南宗禅肯定是有其思想特质的。让我们还是从思想的渊源说起。《坛经》载五祖弘忍深夜为慧能讲《金刚经》(Vajracchedikaa-praj~napaaramitaa-suutra),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句,慧能便大悟,爆发出智慧的火花,特别提到自性的问题:一切万法不离自性。并且说: 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其自性本自具足 弘忍下印可他的觉悟境界,并谓“若识自本心,见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师、佛。”(349a)这是关键性的地方,从中我们可以窥测到南宗禅的觉悟的消息,和它的思想特质。这消息是,觉悟并不是静寂不动的光板状态,心却是在运作著,不过,它对周遭的环境,并不取著(住)。取著即有所执持,而不免被所执持的所限制、束缚,而不得自在。不取著便能保持心灵的自在无碍状态,而能继续不停地运作。这心灵是我们的本心、本性,是成佛的潜能,故也是佛性。这个消息,显然源于两种思想:无住与佛性。下面失们即循著这两种思想探索下去。 无住是般若文献的一个重要思想,甚至可说是一种实践。它的直接意思,是对诸法,不管是生灭的有为法,抑是无生灭的无为法,都不住著,不执取。此中的义理背景是,一切有为的生灭法,都是依因待缘而得成就。因缘聚合便生,因缘离散便灭,此中并没有一常住不变的自体( svabhaava )可得,故不应对之取著。另外,对于那些无生灭的法,或无为法, 如空( `suunyataa )、真如( tathataa )之类, 它们都显示真理,或事物的缘起无自体的状态,并不是在真理的世界中, 有一个称为空或真如的常住不变的实体可得,故我们亦不对之取著。 这便是无住。通常说无住,多是针对生灭性格的世间法而言,而较少涉及空、真如一类。 诸法既是因缘和合而成,其中没有常住不变的自体,因而不应对之取著起执。同时,也由于它们是因缘和合而成,没有常住不变的自体,因此不会对我们构成 页27 真正的障碍, 因而也不必刻意去舍弃它们,甚至毁灭它们,而沦于虚无主义。 这便是不舍。故无住的直接意思是不取,也隐含不舍的意思;它是整全的意思是不取不舍。(注5)实际上,不取不舍的字眼,常出现于般若文献中。 著名的《八千颂》,或称《摩诃般若波罗蜜经》( A.s.tasaahasrikaa-praj~naapaaranmitaa-suutra ), 便这样说过: 于诸法中无取无舍,乃至涅槃亦无取无舍。(注6) 取即是取著。又说: 般若波罗蜜不应取色中求,不应受、想、行、识中求。亦不 这里以、色、受、想、行、识五蕴来说。五蕴是构成吾人的生命存在的要素,亦可视之为泛指一切法,一切现象。般若波罗蜜指智慧。其意是,智慧不能单表现于一切法中,亦不能表现于远离一切法中。单于一切法中求智慧,有住著于一切法中之嫌;远离一切法,则沦于虚无主义,亦不能表现智慧。这颢然有以上所说的不取不舍之意。同经有时又单说不取,如: 般若波罗蜜是大珍宝,于法无所著无所取。(注8) 有时又单说不舍,如: 不坏假名而说实义。(注9) 假名( praj~napti )是分别诸法而施设的名字, 通常可泛指诸法。 关于不取不舍,若就义理方面作进一步的发挥,则可以说,唯其能不取, 心灵才能在变幻无常的世界中,任运流通,而无滞碍,表现种种妙用。 唯其能不舍,心灵才能使其妙用在世界中落实,才能有作用的对象。 能不取不舍,便能还世界一个本来的面目,而不起种种颠倒见,因而不生烦恼。 要做到这个地步,需要有很高的智慧。般若文献便强调这种智慧,称之为般若( praj~naa )。 如上面所说,佛性自南北朝竺道生以来,一直都是中国佛教的中心课题。这佛性思想在印度佛教中亦有很深厚的渊源。以盛言佛性而为人所留意、重视的,当推《大般涅槃经》(Mahaaparinirvaana-suutra)。此经有一段文字,详阐佛性的义理: 页28 佛性者,名第一义空;第一义空名为智慧。 所言空者,不见空 这里提到有关佛性的多方面的义理,由于篇幅所限,不能一一解明了。我们只想强调一点:整段文字充满著关于真理的正面的、肯定的,甚至是建设性的涵义,佛性即在这种脉络下被介绍出来。如我、不空、大涅槃、常、中道这些具有积极涵义的名相,都用来说佛性。这与比此经早出的般若文献集中强调空的义理很不同。空是无自体之意,它毕竟是遮诠的作用,积极性总是不够的。只就空来说真理,不是究极的、第一义的。空固然要说,但亦要说不空,才能显扬涅槃的殊胜功德。这不空即是佛性。 上面说佛性是正面的、肯定的、有建设性的语调下被提举出来。《大般涅槃经》更以乐观的语气说佛性是“常、乐、我、净”,不是“无常、无乐、无我、无净”。(注11)又强调佛性是觉悟的基础,是“一切诸佛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中道种子”。(注12)又肯定佛性的普遍性,以一切众生都有佛性,即使是愚痴如一阐提( icchantika)之流,亦有佛性,只是由于无明覆盖著,不能显现而已。(注13)般若文献的不取不舍的思想或妙用与《大般涅槃经》的佛性思想,特别是后者,对中国佛教的发展,有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不过,这两者却少有碰头的机会。 般若文献盛谈般若波罗蜜多(praj~naapaaramitaa),表示完全的、完满的智慧,又说般若智( praj~naa-j~naana )。对于诸法的不取不舍的妙用,都从般若智来说。 但智或智慧的涵义是偏于发用方面的,它应有其所本,这应是心体; 更彻底地说,应是佛性。 成佛的基础在觉悟,觉悟是心的作用;而心能发智慧,使人觉悟而成佛, 故心应可说是成佛的潜能,或成佛的可能性,这即是佛性。这种理解,是很自然 页29 的事。不过,般若文献还是很少谈佛性的问题。其中一个可能的理由是,般若的思路总是倾向遮诠、遮拨方面,透过否定的方式来展示诸法的真相,或真理。像佛性这种具有正面的、肯定的涵义的观念,般若思想大概难以容纳。但随著义理的发展,遮诠或否定的方式虽然可以避开一些思想的、概念的难题,例如囿于概念的有限性或做成概念的封闭性之类。但光是说遮诠、否定,终究难免沦于一偏,而成偏见,或边见;只见真理的负面,而不见它的另一面,即正面。为了消除这种流弊,佛性思想便应运而生。《大般涅槃经》所盛言的佛性的常、乐、我、净的殊胜德性,显然可以中和由遮诠、否定的思路所带来的偏于一边的流弊。 事实上,《大般涅槃经》是较般若文献为后出的。尔后发挥如来藏思想的经典,如《胜鬘经》(`Sriimaalaadevii-si.mhanaada-sutra)和《楞伽经》(Lankaavataara-suutra ),大抵也是基于这种思想背景而兴起的。 如来藏即是佛性也。 不过,这些文献,却又少谈般若智慧的不取不舍的妙用方面。 把般若智慧的不取不舍的妙用依附到佛性上来说,或积极地发扬佛性的不取不舍的妙用的,是南宗禅,特别是《坛经》。不过,《坛经》很多时不用“佛性”这一字眼,而用“自性”; 意思仍是一样,只是“自性”更有自觉的涵义,更能显示作为成佛基础的潜能的内在性。 关于这点,我们在上一节介绍慧能因听闻弘忍讲说《金刚经》而开悟这一故事中已可以看到。 慧能开悟后后,到了南方,即当众宣称: 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即是见性成佛道。(350c) 这是以对一切法不取不舍来说佛性的显现。这不取不舍,其实即是佛性自身的作用。慧能在解释大或摩诃(mahaa)一词时又说: 自性能含万法是大。万法在诸人性中。若见一切人,恶之与 这是进一步强调对现象世界的种种物事,不以善、恶的分别心加以分割之,因而善则取之,恶则舍之。 却是教人超越这善、恶的二元对立,对善、恶之事物,不取不舍,只是随机运用而已。 这种随机运用,亦不限于一般的物事,即作为觉悟境界的涅槃( Nirvaa.na ),也是一样的对待。这个意思,可见于下面慧能一偈中: 页30 无上大涅槃,圆明常寂照。 凡愚谓之死,外道执为断。诸求二 整首偈都在发挥不取不舍的思想或修行。凡夫、外道、二乘修行者对于涅槃,都有不正确的理解,这都来自妄情计执,以至于生起多种(六十二种)邪见。只有具有智慧的人,能通达涅槃的真相,因而对之不起取舍的分别心。不取著涅槃,因而不舍弃世间;不舍弃涅槃,因而不滞于世间。这便是不取不舍。对于五蕴所代表的现象世界,也视之为平等平等,空无自体,不起凡圣二分的分别想法。最后几句“常应诸根用,而不起用想;分别一切法,不起分别想”,很有意思。这很能显示不取不舍妙用的旨趣。一个能体证佛性或自性的人,他的感觉机能(诸根)能不断在世间起用,但并不生起妙用的想法,因而不为某一妙用所束缚,能起这一妙用,也能起那一妙用。能分别诸法的相异之处,但并不生起分别的想法,为分别意识所束缚,因而能于异中见同。对于这“分别一切法,不起分别想”的意思,慧能在另一处谈到一相三昧的禅定题时,有很重要的补充。他说: 若于一切处而不住相, 于彼相中不生憎爱,亦无取舍,不念利 事物的相( lak.sa.na, charateristic ),就作为感官的对象言,自是各别不同,因而使人生憎爱之情,跟著便有取舍的行为。 但不管是取抑是舍,都足以障蔽吾人对真相的了解; 这真相即是缘起无自体因而是空这一性格。 这是平等的,任何事物的真相都是这样。故慧能教人不起憎爱, 不取不舍,俾能保持虚静的心境,与真相或真理相照面。 佛性或自性的这种对于诸法的不取不舍,确有它的奇妙性格。 我们日常的理性, 都有排中的思想倾向,这即是逻辑中所说的排中律(Law of the Excluded Middle )。即是,就有关取与舍的事例来说,我们不取著事物,便表示我们是舍弃事物; 另一方面,我们不舍弃事物,便表示我们取著事物。取与拾是相对反的, 页31 不是这个便是那个,不是那个便是这个;此中并没有第三个可能性,或中间的东西。这便是排中。但《坛经》说自性,却不是这样,却是它既不取著也不舍弃事物,在事物中表现灵机无滞的运作、作用。这便是所谓“妙用”了。“妙用”这个词汇,也出自《坛经》。慧能谓: 汝若欲知心要, 但一切善恶,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净心体, 念念无滞,常见本性真实妙用,名为功德。(352a) 即是说,对一事物不起善恶的分别,因而不起住于善而舍恶的行为。这是体现心体的要诀。一切心念必须不能有滞碍。《坛经》到处都以心说性,因而亦可说这是体现自性的要诀,实亦是自性自身的表现。若能这样,心体或自性便能一方面保持寂然的状态,一方面却又有恒河沙数般无量数的妙用。这真是体用无间,动静一如也。 对诸法的不取不舍的妙用,预认一种不取不舍的主体,或主体性,这也是上文提到的游戏三昧的主体性。这主体性是慧能综合了般若文献的不取不舍与《大般涅槃经》的佛性思想而建立起来的。我们以为这主体性是南宗禅或《坛经》的思想特质。这是佛教的其他派系(包括北宗禅在内)所没有的。 慧能的自性,便是这种主体性。对于这样意义的主体性, 慧能更透过具体的实践的方法展示出来,这便是“无”的实践。 “无”是道家的一个老观念,在《老子》中,它指作为万事万象运行的基础的那个形而上的原理,是实体( Substance )义。 其后佛教传入中国,为了使艰深的佛教义理,特别是空的义理,易于为人所理解与接受, 佛教徒便以《老子》的无,来诠释般若文献的空。 这是“格义”的一种有代表性的表现。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了。慧能在《坛经》中特别强调无。 不过,这无绝不是《老子》的无,也不全是般若文献的空。它是指我们的主体性的那种不取不舍的妙用或实践。 若要说主体性,它便是“无之主体性”。这“无”的义理,是《坛经》的思想特质。 它是具体显示,便是慧能所极为重视的三面实践( threefold practice ):无念、无相、无住。 以下我们即详论这三面实践。 页32 三、无念、无相与无住 慧能在《坛经》的定义品中正面地就实践面来阐释他的禅法,所谓“法门”。他宣称: 我此法门, 从上以来,先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 这便是无的法门,或三无法门。“宗”、“体”、“本”并没有根本的分别,都表示有基本的重要性的意思。对于这三无法门,都需要就不取不舍这一思路来了解。 对于诸法的种种样相,不必刻意舍弃, 但要和它们保持距离,不要被任何样相所系缚,所束缚,要能“离相”。否则,便是能见一相而不能见其他的相了。这是“无相”。 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 总会有种种想法、念头生起,这是很自然的事,不必刻意压止; 但不能停滞于某一种想法或念中,否则,我们的心思便会被它所窒息,不能活转了。 这是“无念”。至于无住,慧能是扣著空来说的。 他教人对于世间一切相对的事物与关系,如善恶、美丑、怨亲,都不要刻意起分别,因而起相应的、相对的回应, 如怨(冤)则害之,亲则酬之。 此中的理由是,诸法都是缘起而得成就,并无常住不变的自体, 它们的性格,为善为恶,为美为丑,都是我们意识上的施设。 若对之刻意起分别与回应,无异是自已以意识封限了自已。 跟著慧能对这“三无”有较详尽的阐释。要注意的是,这无念、无相与无住的三面实践, 意思是相互牵连的,三者的关系非常密切,其中心思想即在自性的对诸法的不取不舍的妙用中。任何一面“无”的实践,都不能在离开其他二者的脉络下理解。 关于无住为本,慧能说: 念念之中,不思前境。若前念、今念、后念念念相续不断,名 念有所念,这即是境。 我们对所思所念的境,在思念过后,便应忘却,不应滞著于其中。 不然,便会为这境所束缚,不得自由。必须对境随念随忘, 心灵或主体才能恒常地保持机灵动感,才能起用无穷。而对境的忘却,亦不必是绝对义 页33 的舍弃。任何的境,都是可以再现的。 关于无相为体,慧能解释说: 外离一切相,名为无相。能离于相,即法体清净。此是以无相 外境呈现于我们的感官之前,而有种种不同的相状。 这些相状只在心境的相对关系中成立, 它们自身并无常住不变的自体,不能说实在性。 对于这些相状,我们不应取著,而应就其为无自体、无实性而了解之,这即是法体、法的本性。这其实是空的另一表示方式。 关于无念为宗,慧能解释说: 于诸境上,心不染,曰无念。 于自念上常离诸境,不于境上生 无念即是对于外境不起染著。“不于境上生心”,此心是分别心、妄执心,以境为有自体的心念。这种心念必须舍弃。要注意的是,无念绝不是不作念想,心灵不起运作之意,不是“百物不思,念尽除却”,以至“一念绝即死,别处受生”之意。若是这样,则生命便如槁木死灰,了无生气。无念却是在念想、念虑中运作,而又不为念想、念虑所滞。这无念自是主体性的活动。是甚么主体性呢?慧能标之为“真如自性”。他继续说: 云何立无念为宗?只缘只说见性, 迷人于境上有念,念上便起 真如自性是一个有新意的概念,而且复合的。它表示真如与自性等同。在哲 页34 学上,这表示真理(真如)与主体性(自性)是同一,真理并不外于主体性。文中说:“迷人于境上有念,念上便起邪见,一切尘劳妄想从此而生”,从这里我们可以了解无念中的念的确义,和无念自身的确义。于境上有念,念上起邪见,这意思显然是有滞著,而起不正确的了解,甚至邪见;以为境是有自体的,常住不变的。这便不见空的正理。一切烦恼(尘劳妄想)便由此生起。这种念必须要否定,要无念。是谁去“无念”呢?这便是真如自性。故真如自性是无念之真如自性,这种主体性是无念之主体性,或无之主体性。从这点看,文中的后半段在行文上是有些问题的,需要清理的。文中谓无是无二相、无诸尘劳之心,因而无是遮拨之意。但“无念”的“无”所遮拨的“念”,文中却说是念真如本性,是发自真如而作为真如的运作(用)的念,是真如所起的念。这便不顺适。 因念若是起的念、运作,则不应有染著,应是清净的,不必“无”,也不应“无”。 我想这里慧能其实是说真如的那种没有念虑、分别之念的运作, 或念,这即是“无念之念”。 前一“念”表示有分别妄执的念,后一“念”则表无分别妄执的念。 我们是不可能没有念想的;没有念想,心灵的运作便停滞,失去生机。 这不是慧能的意思。他的意思应是,在念想中,我们不住著于这念想,不在这念想中起虚妄执著。 这便是没有虚妄念想的念想,亦即无念之念。关于这点,后面会再有补充。 以上是《坛经》第四定慧品对三无(无念、无相、无住)的阐述、如上所说,这三无的意思是各各相涵的。如无念是不于境上生起邪见,而滞著于其中,这显然有无住的意思。于境上生起邪见,这亦是著于境之相,要避免这种做法,自然要不著于境之相,这便是无相。这种各各相涵的关系,这里不多赘。我们要指出的是,在这三无的三面实践中,慧能较注重无念。在定慧品是如此,在经中的其他处,亦显示这一倾向。为了对这三无作进一步了解,我们要就经中他处说到这种思想的地方,阐述一下。 首先看无住。上面提到,慧能是扣著般若文献的空的思想来说无住的;他开悟的关键,是《金刚经》的那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另外,《坛经》多次提到《维摩经》(见第五节),而该经的一个很著名的说法,是“从无住本立一切法”。(注14)另外,较慧能早出的天台宗智者大师,亦曾多次论及无住本及以之立一切法的问题。(注15) 页35 慧能说无住,很可能受到这些说法的影响,起码受过《金刚经》思想的启发。上面我们解释定慧品所说的无住时,强调慧能是以空的义理来化解我们对世间事物的相对意识与滞著。这涵有我们对世间事物需保持一种任运通流的态度的意思,能任运流通,才能无滞碍,心灵才不会为事物所束缚。关于这个意思,《坛经》在别处说得很清楚: 迷人看法相, 执一行三昧,直言常坐不动,妄不起心,即是一 此中的关键语,自是“道须通流”。道是道路、真理。上面我们解慧能的“真如自性”,说慧能有真理即主体性的意思。 故道须通流、即主体性须通流。 能通流才能不滞。通流、不滞都是就主体性在万法的运作中说。 如何才能达致这个境界呢?慧能谓“心不住法”,即心灵或主体性不住著于任何事物中。 这便是无住。对于这种境界,慧能又以偈表示如下: 兀兀不修善,腾腾不造恶;寂寂断见闻,荡荡心无著。(362b) 主体性不住著于相对性的善恶中,因而是任运自由,荡荡然无所寄。能无所寄,亦自然可以无所不寄。 般若文献说空,是空却作为生灭法的事象的自体,亦有空却作为不生不灭的真理的空的自体之意,这即是所谓“空空”,表示空的的自体亦是没有的,亦要空却。(注16)这种空空的说法,在《坛经》的无住思想中亦是相当强调的。慧能说: 莫闻吾说空,便即著空。第一莫著空。(350a) 无著或无住的对象,除了世间法外,还有出世间的空。 世人外迷著相,内迷著空。若能于相离相,于空离空,即是内 此中以外说相,应是指外境而言。以内说空,不一定很顺适。其意都是教人要离相,不住著于外境的相,也不著于空的相。总之,相是不能执取的,不管 页36 是生灭法(外境)的相,抑是不生不灭的真理(空)的相。两头不取,才是无相的整全意思。 至于无念,无论在定慧品或他处,都有详尽的阐述。例如,慧能在他处说: 何名无念?若见一切法,心不染著,是为无念。 用即遍一切处 这里以心不染著一切法来说无念,以念为念诸法,很明显地是取无住的意思。无念与无住,意思是相通的。“用即遍一切处,亦不著一切处”,有不取不舍之意。用自是佛性或自性的起用,这起用遍及一切处,在一切物事中作用。若无物事,则这用便无所施了;故这有不舍的涵意。不著一切处,即是不取。另外,慧能很强调无念不是没有念,完全不起思虑作用的意思,而是在起念虑中,要常保持清明自由状态,不为所起的念所束缚的意思。“若百物不思,当令念绝”,生命心灵便枯槁,是不成的。这不断念虑的意思,在他处更有强调: 又有迷人,空心静坐,百无所思,自称为大。此一辈人,不可 慧能的意思很明显,思想或思虑绝不是坏事,我们的自性,也实在要时常思想、思虑,才能表现与发挥其妙用。问题是自性不能系于思想、思虑自身,也不能系于所思想、所思虑的东西中。这便是无念,或无念之念,或上引定慧品所说的“念而无念”。种种说法,都是一样。 以上是《坛经》对无念、无相与无住的说法。这三无都是就对诸法不取不舍而起妙用言。无相与无住固是就诸法言,即无念亦不例外。刚才说慧能以心不染著一切法来说无念,即是以念为念诸法之意。另外,念自身亦可作为一种心法看,对于这种心法不取不舍,亦可为无念的所涵。若取著某一心法,则其他的心法或 页37 念便无法生起。另一方面,我们亦不必或更不能舍弃心法或念,因这表示主体性运作的停滞。故对于心法或念应不取不舍。 总的来说,《坛经》对三无的说法,还是较偏重不取方面的意思,这从上面的引文也可看到。但不舍的意思还是在那里。经文多次说到自性含具万法,以至建立、生起万法,如上引慧能闻《金刚经》而开悟所说的话。他也曾就建立万法来说功的问题: 自性建立万法是功,心体离念是德。(352a) 也曾就成一切相说心: 成一切相即心,离一切相即佛。(355a) 这是在讨论即心即佛的问题。慧能认为心、佛是在根本上无差异的,只是动态、静态不同而已:心倾向于动态,佛则倾向于静态。在本质上,动静仍是一如。“成”一切诸法的相,语气较不舍更为积极。(注17)故不舍的意思,还是在那里,慧能只是较多说不取而已。实际上,他认为最高的教法(最上乘),是同同时不取不舍的。他说: 见闻转诵是小乘,悟法解义是中乘,依法修行是大乘,万法尽 只会背诵文献,不求甚解,是小乘,只从事义理上的、概念上的了解的,是中乘,理解后而依教法来修行的,是大乘。即使是大乘,还未瑧完满。必须顺著不取不舍的思路或方法来实践,才是最完满、最上乘的教法。“万法尽通”,而又“万法俱备”,便有不舍的意思,且语气更有正面性、肯定性。能通才能说妙用。“一切不染,离诸法相,一无所得”,正是不取的意思。
由这无念、无相与无住思路所开出的禅,可以说是无之哲学与实践。它的内涵是自性或主体性对诸法表现为不取不舍的妙用,或对诸法的不取不舍的妙用依附在自性或主体性中说。这里所谓“哲学”与“实践”,是连系在一起而成一总体或综合体(integrity)的。哲学不是离开实践的概念的组合,实践也不是没有哲学 页38 观念所表示的精神方向的一套行为。却是哲学表现于实践中,实践也以哲学为基础。就无相来说,诸法的性格本是缘起无自体,是空,它们有如是如是的相或相状,只是这些缘起无自体的东西呈现于我们的感官,使感官有如是如是的相状而已。因此我们不应对之取著,亦不必舍弃之。缘起无自体是哲学,不取不舍是实践。不过,缘起无自体这种性格,须在实践中体会,才有真切、真实的涵义;而不取不舍这种做法,亦须有义理上的基础,才能有方向。故哲学与实践,在禅来说,是密切地联系著的。就无相的情况来说,哲学与实践的结合,成就了对诸法的相状同时不取不舍的无相之主体性。 其实慧能的无之哲学与实践,不必到他在定慧品中提出三无的思路才开出,早在行由品他提出著名的“无一物”偈时,已具雏形。按行由品,五祖门下神秀与慧能各作一偈,以显示自家的开悟境界。神秀的偈是: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境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慧能的偈是: 菩提本无树,明境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们在另一文(注18)中已提过,神秀的偈显示出作者把心体看成是一清净如明镜的主体性,且把它置定在一个超越的位置,因而造成心体与万法、超越与经验分成两截的二元对立形势。慧能偈则无此二元对立的问题。它并未把主体性与万法分别置定在超越的与经验的位置,本来“无一物”也。却是两者同起同寂。有作用时便同起,未有作用时便同寂。此“时”亦非时间义,而是理论义。主体性与万法,都是在作用的脉络下说。既是在作用方面同起同寂,故主体性对万法,并无要取要舍的问题,因而是不取不舍。此中根本不表现取、舍的意识。但倘若不是这样,倘若主体性与万法被分别置定在那里,不是同起同寂,则在二元对立的形态下,主体性对万法势必有取或有舍;取则万法泯没于主体性中,舍则万法一寂便永寂。 无论是取是舍,都有泯灭万法的倾向,这便流于出世与消极。这不是健康的精神方向。惟其主体性能不取不舍,才能保住诸法,才能真正显示现世情怀,才是健康的精神方向。这里我们是以现世情怀来说健康的精神方向也。 这“无一物是慧能偈的关键语。其后慧能也曾多次提到这语句或相似意思的语句: 页39 世人妙性本空,无有一法可得。(350a) 上两句的所说,都是就主体性言,但仍不出上面的意思。即是,主体性不能如我们一般看外物那样,可以被置定于某一个位置中,因而将之看成一个对象,或对象化。最后的引文:“无一法可得,方能建立万法”,意思深微,耐人寻味。此似是就主体性对万法的作用而言,其意是,主体性不执取任何一法,才能成就其他的万法。为什么呢?依我们的理解,倘若主体性为任何一法所囿,而执取之,则可能造成对主体性的束缚,使之无余暇照顾、成就其他万法。“无一法可得”是不取,“方能建立万法”是不舍。合起来,刚好是不取不舍。此仍是指涉主体性对万法的态度与作用问题。 无一物与不取不舍思想成就了禅的主体性,也直逼出这主体性的一个很根本的性格,这即是“不二”或“无二”。在哲学来说,二表示二元对立,是相对层面;它的作用是分割(bifurcation)。绝对的真理是不能由这个层面说的,它是一个绝对的整一体,不能被分割。任何二元的对立概念,不管是善恶、有无、一多、动静之类,都势必沦于相对的边见或偏见,障碍真理的呈现,也破坏它的绝对性与整一性。故要显现真理,必须破除一切二元对立的关系。这是一种哲学思想,也是一种实践:在《坛经》来说, 便是“不二”或“无二”。由慧能以心或主体性来说性或真理, 故“不二”、“无二”亦可显示主体性的性格,这是绝对的性格。 这性格自身是一种思想,需要透过实践来体证。 在《坛经》中,有关无二的说法是很多的。以下是一些例子: 佛性非常非无常,....佛性非善非不善。....无二之性,即 明与无明,凡夫见二,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 页40 善恶虽殊,本性无二。无二之性,名为实性。(354c) 若解用即道,贯一切经法,出入即离两边,自性动用,共人 但一切善恶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净心体。 湛然常寂,妙用 最后两段文字,且有很重要的实践意味。这点是很明显的,我想不必多作解释。这里我们要强调的是,任何二元的对立概念,都是“无一物”,我们都应不取不舍,才能显现主体性的智慧的妙用。就佛教的立场来说,二元的对立概念的所指,不管是状态(例如动、静)、关系(例如左、右),或性质(例如善、恶),都是我们的分别心识计度的产物,在客观方面,并不是真有那件东西摆放在那里。它本来是无的,“无一物”也。对于这些东西,我们习惯于采取一种或取或舍的反应,例如取善舍恶,或取动舍静。不管是取抑是舍,都会使我们的内心失去平衡;也无从发挥主体性的妙用。若是取之,则会为所取所束缚,不能发挥其他的妙用; 若是舍之,则会沦于断灭,妙用便无处可施。 故慧能教人无一物,不取不舍。这些义理,都是无之哲学的所涵。 无之哲学的目标,自是要我们从相对性的二元对立的层面超越上来,而臻于绝对的境地。 这便是慧能所说的“佛性”、“实性”,或“自性”。这都是主体性的异名。 说到无二或不二的问题,我们自然会想到《维摩经》。这部经典以宣示不二法与入不二法门见称。 维摩( Vimalakiirti )居士最后且现身说法, 以“默然无言”的方式,显示真入不二法门,引来文殊师利( Ma~nju`srii )菩萨无比的赞叹。(注19)就不二的涵义言, 《坛经》与《维摩经》的理解都是一样的,都是要超越相对性的二元对立的层面以展示绝对的境界。 不过,《维摩经》说入不二法门,是只就菩萨这种理想人格的实践言,此经入不二法门品第九开首即介绍维摩居士对诸菩萨所提的问题:
《坛经》则不同,它是就佛性或自性的性格说,即是,佛性或自性具有由不二或无二所表示的绝对的性格。故两者说不二脉络不尽相同。 不二或无二是否定相对概念的两端,这是一种双边否定。在佛教的传统,双边否定总是指向中道这一目标。佛陀或原始佛教教人不要搞苦行,也不要纵情欲乐,应行中道,便有这个意思。中道的实践意味是很重的。(注21)尔后的大乘佛教,大多言中道。特别是中观学( Maadhyamika ),更以发挥中道的义理与实践著称。《坛经》也论到中道。慧能谓: 若有人问汝义, 问有将无对,问无将有对,问凡以圣对,问圣 这样说中道,与传统佛教的说法不同。它充满灵机与动感,可使人当机立悟。 即是,它是以相对概念的一端(如有)与另一端(如无)作对比, 而将之消去,自家亦消去,结果两端都否定掉,同归于寂,中道即在这种两端否定,同归于寂的脉络下显示出来。 这表示绝对的真理是不能以任何相对的概念来说的。 传统佛教说中道,通常是透过同时否定相对的两端而显; 以一端来抵消另一端,而同归于寂的方式是很少见的。从这点亦可看到南宗禅妙用的一面。 以上所述,是《坛经》所展示的南宗禅的无之哲学与实践,它的思想骨干在佛性、自性或主体性对诸法或现象世界的不取不舍的妙用方面。《坛经》和南宗禅的思想特质,都应从这里说。从哲学理论言,慧能实已把“无”在主体性对世界的不取不舍的妙用这一脉络下,提炼成一个理念( Idea )。 尔后南宗禅的发展,不管是义理方面,抑是实践方面,都是环绕著这个理念而展开的。 这点可以在南宗禅的很多基本典籍中得到证明。 即使是发展到公案禅,“无”字也成为一核心的公案,为修禅者所必须通过的门关。 著名的公案结集《无门关》,便是以“无”字命名。 作者无门慧开在这部公案结集的开首,便开宗明义地说: 佛语心为宗,无门为法门。(注22) 又说: 大道无门,千差有路。透得此关,乾坤独步。(注23)
参禅须透祖师关,妙悟要穷心路绝。.... 且道:如何是祖师关 这段文字的涵义,精妙之极,禅的无之哲学与实践的动感与力量,表露无遗。这实在把禅推至一个高峰。不过,由于这不是本文要讨论的范围,这里便就此打住,由读者自已去推敲、领会其中的精妙之意。
另外一个问题是,很多人以为禅是不立文字,甚至要舍弃文字,排斥以文字来记载祖、佛的觉悟经验的经典。这是不正确的,起码作为南宗禅的哲学与实践的基础的《坛经》,并不是如此。南宗禅是禅的主流,我们通常也以它来概括禅。
吾传佛心印,安敢违于佛经?(359a) 经有何过,岂障汝念?只为迷悟在人,损益由已。(355c) 慧能对经典的态度,非常清楚。他自认自已的所传,并不违于佛经;佛经自身绝不足以构成吾人在思想方面的障碍。吾人或迷或悟,都是自已负责。这里似隐含一个意思:慧能固不排斥经典,亦不鼓励人过份倚赖经典, 却是要人努力修为,基本上以自家的力量进于佛道。 至于文字,那是用以构成经典者,慧能亦从未排斥,亦未提倡不立文字。他对文字的态度,就关到诽谤经典的问题,表示如下: 执空之人有谤经,直言不用文字。 既云不用文字,人亦不合语 又说: 直道不立文字,即此不立文字,亦是文字。 汝等须知,自迷犹 慧能不但反对人诽谤经典,因为这样会招来罪障、恶业。他对那些要舍弃文字的人也不以为然。文字的外在表现(相),便是语言;舍弃文字,也应舍弃语言,这是不当的。另外,“直道不立文字,即此不立两字,亦是文字”,即是说,文字有它自身的作用,即使我们说不立文字,否定文字的存在的价值,我们仍要靠文字来表示这个意思。这种论证不是很好的。维摩居士不是以默然无言来表示入不二法门么?这显示出要超越文字,并不一定需要文字来做,不一定要“以言遣言”的。不过,慧能的意思很清楚,他未有提倡不立文字,也未否定文字作用与价值。 尽管这样, 宗门发展至后期,还是有呵祖骂佛的事发生,有人烧毁佛经,和焚烧佛像。 这殆是慧能想像不到的。这些极端的事情的发生,恐怕有其背后的原因。 一般的推测是,禅发展至末期,佛、祖师与经典的地位越来越高,特别是前
慧能对文字经典到底持甚么态度呢?他未有说不立文字,也对不用文字的人不以为然。这很明显表示他对文字(经典)持不舍的态度。 但这并不意味他非常重视文字经典。他虽说佛经没有“过”,又说自已不敢违背佛经, 但他毕竟念念在自悟,强调“迷悟在人,损益由已”。 觉悟的关键,在乎自己已能否凭自已的力量,开出智慧的火花。 佛经在这方面帮不了很大的忙。若自已能开出智慧的火花,而得觉悟,则一切佛经都可以作为觉悟的注脚,因而可以“转经”。 否则,若只识背诵经文, 而不求自悟,则只能跟著经文的脚跟转,或是“被经转”。对于这个意思,他说: 口诵心行,即是转经。口诵心不行,即是被经转。(355c) 他并说下面一偈: 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诵经久不明,与义作仇家。(Idem.) “法华”即《法华经》,泛指一般佛经。“心行”即是主体性能作用,能实践。“心不行”则否。这“心行”是觉悟的关键,要靠自力。口诵经文是无关重要的。若主体性能开发出智慧的火花,则能觉悟,一切经典都成了觉悟的注脚。这表示慧能并不很重视经文,或口诵经文。他对文字经典的态度,殆是劝人不要取著它们,一切要以自家觉悟为主。 我们以为,慧能对文字经典的态度,是既不舍弃,亦不取著,即是不取不舍。这亦可以说是主体性或自性的一种妙用。
这是一篇透过《坛经》来看南宗禅的思想特质的文字。我们把南宗禅的思想,归结到无之哲学与实践上去;此中的焦点,是无之主体性对诸法的不取不舍的妙用。实际上,学界研究《坛经》思想的文字很多,我自已也看过不少。这里我只
在这篇文字中,笔者用“无之主体性”来说禅的精神主体,而不说“无相之自我”,便与上面的考虑有关。“无”固可涵无相,同时亦可涵无念与无住。这“无”当然不是虚无,一无所有,而是对诸法不取不舍的妙用。
注释
注05 有关般若文献的无住的说法,参看拙文〈般若经的空义及其表 注07 《大正藏》八,541a。 注09 《大正藏》八,541a。 注11 《大正藏》一二?768a。 注13 《大正藏》一二?769a。 注15 例如:《法华文句》卷三,《大正藏》三四,37c;同书卷七, 注17 要注意的是,慧能说建立一切法,或生起一切法,并不是构造 注 19 关于《维摩经》所论的不二法与入不二法门,参看《大正藏》 注21 有关中道及其践,参看拙文〈从巴利文与汉译经典论原始佛教〉 注23 Idem. 注25 蛤蟆禅、老婆禅都指疲弱无力,了无生气的禅法。野狐禅则特 注27 349c、356c、359a。 注29 356a。 注31 353b。 and Resurrection",in The Eastern Buddhist,Vol.VII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