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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名的禅学思想 为天 读过《废名小说》给人应有的概念:一是难懂;二是禅意很深。他的小说与平常人所著的小说不一样,沒有什么起宕跌伏的故事情节,也沒有什么急难险阻武侠神通的英雄人物,但最难能可贵的是:对世界事物“观心看净”超越世俗的虛静境界的凝视与憧憬。也就是佛禅之学中所体现的禅意。为什么废名作为一位文学家会如此倾心于佛禅之学呢?笔者斗胆从五个方面来刍议: 首先是环境的影响。废名出生在湖北黄梅县,黄梅是佛教胜地,有老祖寺、四祖寺、五祖寺,禅宗四祖道信在黄梅传衣钵于五祖弘忍,弘忍也是黄梅人。五祖在东禅寺实行“鉴偈传衣”,吩咐门徒各自作一偈语交上来,谁的偈语好而得悟,衣钵就传给谁。因此,五祖门徒神秀上座题偈语于廊墙上:“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当五祖见到神秀的偈语后,引出两句话来:“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五祖亲切地表示“要著眼在无相上”才能得见自性啊!可是做杂役的行者惠能也作一偈请张別驾替他也写在廊墻上:“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五祖看后知道惠能已悟见本性,便将衣钵传给惠能,惠能成了六祖了。这些传衣之谈在黄梅妇孺皆知,这对在县城出生的废名来说从小就铭刻在心。不仅四祖、五祖在黄梅之影响,还有同达摩同时期来中国传教的印度高僧菩提留支,也卓锡在黄梅,注释翻译经书,后圓寂在黄梅多云山,黄梅曾有“小天竺”之称,这都对废名先生有着重大的佛学影响。在《废名小说》里有“很小很小的时候不知道五祖,但知道五祖寺,家在县城,天气晴朗,站在城上玩,望见五祖寺的房子,仿佛看画一样,远远的山上可以有房子了,可望而不可及。”“有一回父亲从五祖寺回来,父亲因为是绅士,五祖寺传戒被请去观礼的,回来帶了许多小木鱼小喇叭给孩子,莫须有先生真是喜得不得了……不知道他是喜欢木鱼的声音,还是喜欢木鱼?总之有一日他能自己有一个木鱼,那便好了,木鱼归他所有了,木鱼的声音自然也归他所有了……”当他小时侯第一次上五祖寺时,把他系在独轮车的车把子上,而且一直在离寺五里的一天门那里等他母亲、姐姐等人烧完香回来“一天门便等于莫须有先生的监狱,他在这里完全不自由了。”“他后来常常觉得有趣,他明明坐车到五祖寺去了一遭,而他沒有到五祖寺,过门而不入,就在门外了。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其实完全而自然的宇宙,毫无不足之处了。” 抗日战争时期,黄梅县初级中学迁移到东山五祖寺,废名先生被聘教英语,他不贊成拿五祖寺的房子来改作校舍的。他说:“还是就五祖寺办中学这件事说,五祖寺的房屋多,有现成的房屋可用,改作校舍不是现成的吗?这是缺乏建设性。僧人是沒有势力的,县政府一纸命令去不会反抗的,这是不尊重对方。至于什么叫做‘宗教’,什么叫做‘历史’,(五祖寺有长久的历史!)什么叫做国家社会(不尊重历史便是不尊重国家社会!)甚至于什么叫法律,全不在中国读书人的意中了。中国多事都是读书人多事,因为事情都是官做的,官是读书人。” 其次是高人指点。1922年秋,废名考入北京大学后,他结识了胡适、周作人等人。大名鼎鼎的胡适在废名考入北京大学就读之际,正在撰写《中国禅宗史》,胡适对这来自禅宗圣地的黄梅籍学生废名是十分感兴趣的。在《废名小说》中载:“要说五祖在黄梅的历史,除了一些传说而外,又实在沒有历史可说的,只同一般书上所记载的一样。有名的五祖传道六祖的故事,很可能是五祖在东禅寺的时候,书上也都是这样说。至于五祖是不是晚年自己移居东山,则不得而知,民间则总说五祖东山。东山原来是一个私人的地方,地主姓冯,所以叫冯茂山,五祖向他借‘一袈裟之地’,这虽也是传说,很有是历史的可能,考证家胡适之博士有一回问莫须有先生:‘你们黄梅五祖到底是在冯茂山,还是冯墓山?我在法国图书馆看见敦煌石室发现的唐人写作冯墓山。’莫须有先生不能回答,(现在五祖寺山后面在姓冯的坟墓,姓冯的有一部分人常去祭祖,坟的历史恐不能久)但听之甚喜,唐朝人已如此说,不管是冯茂山是冯墓山,山主姓冯总是真的了,即是五祖寺是历史是真的。另外五祖的真亲身是真的。那么五祖寺从唐以来为黄梅伽蓝了。”由于胡适对废名十分感兴趣,他经常邀请废名到家里喝茶聊天,谈禅论道,使之大开眼界,受益匪浅。废名更加认识到家乡黄梅在历史文化史上的重要价值了,他有一种自豪感,对于佛禅之学更是自觉的认识和了解。这也是帮助废名倾心于佛禅之学的研究重要因素之一。 其三佛学精典的深读与修炼。废名在他的创作中,充滿着浓厚的禅宗意念。他深读了大量的佛学精典,如果他没有渊博的佛学知识怎能去撰写佛学专著呢?从《废名小说》中可以看出他通过创作来表达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充滿禅意的理解与认识。例如:在上五祖寺半山腰的石路上,有座过道凉亭,看上去是桥亦是亭(见照片1),废名先生不称凉亭而称它是“一把扇子”。很多人对其名很不理解,不管站在什么角度看,这座凉亭都不像一把扇子。废名先生在他的作品中是这样描写的:“石径之间一个小白屋,上面写‘二天门,’……那里等于一个凉亭,半山之上,对于上山的人好像简单一把扇子那么可爱。”上山的人攀阶而上,汗流滿面,一走到凉亭里的石凳上坐下小憩,汗立即都干了,此时才能得悟“扇子那么可爱。”没有一定的境界是悟不出这个道理来。笔者在上篇《废名小说与禅》一文中都列举了实例,在此不必赘述。废名不仅是在其作品创作中饱含禅意,而且用更多的精力花费在对佛禅之学的研究与修炼上。在禅的修炼上他达到一定的境界。笔者最近拜访了黄梅文化界长者翟一民先生。翟是废名先生的学生,据翟先生的回忆:1943年,黄梅县中学由五祖寺迁移到南北山(因日寇炮击五祖寺,县中被迫迁进南北山中),此时,北山是县中学的本部,废名先生住在南山寺,教翟先生所在读的第十班语文。废名住在南山寺右边的阁楼上(见照片2),他教完课后,躲进小阁楼里放下蚊帐在帐內打坐。翟当时任年级级长,将同学们的作业本收齐后,送到废名先生的卧室批改。当翟走进卧室后,废名招手近前轻声嘱咐:今后上下楼梯时脚步要轻,不要说出先生打坐之事。至今翟老先生还记忆犹新。 废名先生坐禅修炼早有传闻。他在北京时,曾和雍和宫一位法师谈禅论道,辨诘驳难。这位法师开始以为废名乃一介书生,与释道无缘,不懂佛法禅意,经过几次谈辩,对答如流造诣很深,方知其对佛教典籍的熟谙程度不让法师,且常有精辟的理论与阐发,特別是亲眼见废名参禅打坐入定的境界后,更是惊叹不止:此是道法有缘的善果,非常人所能得,即为僧为尼,道行中人得之者也罕见。周作人在《怀废名》一文中说废名由静坐而得非凡经验,即“趺坐稍顷,便两手自动作种种姿态,有如体操,不能自己,仿佛自成一套,演毕乃复能活动。”由此可见,废名先生在禅的修炼上所达到的境界。 其四把中国古典文学与佛学相结合。废名先生在其小说中说:“你们敢说你们的道德高于孔夫子吗?高于释迦吗?”“莫须有先生说佛教与孔子的道理都能一言以尽之,”“什么叫做用心,这话却一言难尽,大概如孔子从心所欲不逾矩便叫用心之至了。在佛教谓之证果,心如一棵树,果便是树上结出来的道理,道理是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了。圣人的心也就是凡夫的心,是一个性质的东西。正如我们的公心与私心反正都是心,善恶相反,心之为物却是一个东西了。”中国古典文学,《论语》《孟子》《老子》《庄子》等都成为废名所寻思佛学的认识。他以中国古典文学的思想扩大自己对哲学的认识,结合佛学理论使思想起了新的认识,由“观心看净”到“无相无念无往”的转变。因此,《废名小说》的创作由空灵静寂转向自由洒脱,呈现出不同的风格特征。 其五著佛学专著《阿赖耶识论》。废名先生后来成为空前的一个大佛教徒。1942年冬,日寇由孔壠进据黄梅县城,再不是打游击了,是长期占据了,而且炮击五祖寺,县中学乃散了,仓卒之间废名一家搬到五祖寺东边山洼里的水磨冲(见照片3)避难。“水磨冲这地方真算得桃花源,并不是说它的风景,在乱世是没有人想到风景的了,是说它的安全性,它与外面隔绝,四边是山,它落在山之底,五祖山做了它的一面峭壁,与五祖寺距离虽近,路险而僻,人知有五祖寺不知有水磨冲了。”废名先生住在水磨冲开始写他的佛学专著《阿赖耶识论》。住室是将一间牛舍打扫出来的,打扫之后只是牛屎气味重些,其余诸事俨然是一间屋子了,可以做卧室兼书斋。废名先生顶喜欢这间屋子,以后留给他的印象最深,大约因为他的著作开始顺利了。“暗黑的光线,顶上有一块亮瓦,故光亮一点也不滥用,而暗黑也如鱼之得水罢了。”废名先生非常执著、非常乐观,他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撰写专著的,这与“苦行僧”的修行、“头陀”的生活又有什么区別呢? 废名先生所著的《阿赖耶识论》只是从他的小说中所得知的,但笔者还未见专著问世,当然也就不知道其內容,据说他与学人熊十力先生为这件事而吵架。汤一介先生的《“真人”废名》一文中说:“在1949年前中国有两个怪人,一个是‘天上地下,惟我独尊’的熊十力,一个是莫须有先生的化身废名(冯文炳)。大概在1948年夏日,他们兩位都住在原沙滩北大校办松公府的后院,门对门。熊十力写《新唯识论》批评了佛教,而废名信仰佛教,两人常常因此辩论。他们的每次辩论都是声音越辩越高,前院的人员都可以听到,有时甚至动手动脚。这日两人均穿单衣裤,又大辩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大,可忽然万籁俱静,一点声音都沒有了,前院人感到奇怪,忙去后院看。一看,原来熊冯二人互相卡住对方的脖子,都发不出声音了。这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我想,只有‘真人’、‘真性情’的人才会做出这种有童心的真事来。”由此不难看出废名先生对佛学的执著与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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