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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坛经》与拳路 ---于均刚 近来,重新翻阅六祖《坛经》,心中常被触动。六祖慧能和神秀各作一首渴子,神秀日:“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慧能反之:“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种“有心”“无心”的争论却好似今天的“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争斗,禅的修行自此也分两途。继承慧能的,提倡顿悟,即心即佛,其中不乏呵佛骂祖之辈,多讥笑苦苦修行者,认为是缘木求鱼,然时至今日,其辈又有几个能超越六祖,单是六祖法身长存,世间便无出其右者。究其原因,我认为这两首偈子,不能当做唯一、或者水火不相容的修身求真的方式,不过仅仅表示六祖和神秀修行境界的高低罢了,而不是修行手段的高低的较量,果如六祖言“本来无一物”,则留此千年法身若何?既然提倡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以心传心,则留此《坛经》若何?六祖用意无非说明:心身不可分离,身是心的依赖,无身则无以存心,故留法身以示源头,反观今日些许宗教派别,让人轻视肉体的意义,轻视社会的意义,殊不知佛教也以大海中盲龟遇浮木比喻人生的难得,哪能随意糟蹋自己的身体,拳术界言“习武之身贵如金”也是此意;意需言传,无言则无以立意,故留《坛经》以阐法。我们仔细阅读六祖慧能传记,发现他何尝不是时时勤拂拭?其中有一条颇耐人寻味,六祖为了躲避恶人追逐,隐身山林与猎人相居,每吃饭时,就把野菜放到肉锅里煮了吃,这种对待荤素的态度,恰恰表明他对身心的态度,并不是后来人一味兀兀静坐,死守教条,折磨肉体,相反,他是很注意身体的营养供给,六祖是活泼泼的! 拳术界关于套路的争论,其实就是这两首偈子的翻版。争论的焦点其实不仅仅局限在套路动作本身!一代形意拳巨孽薛颠在论“武术”时言:“盖夫武术一途,分内外两家,有武艺道艺之称,练武艺者,注意于姿势,而重劲力,习道艺者,注意养气而存神,以意动,以神发也,……其姿势虽千变万化,然不勉而中,不思而得,所谓从容中道者是也。”从中我们看出,套路争论的本质其实就是“内家”与“外家”,“武艺”与“道艺”的争论。哲学家金岳霖先生也曾讲过:“中国思想中最高的概念似乎是道。所谓行道、修道、得道,都是以道为最终目标。思想与情感两方面的原动力似乎也是道。万事万物不得不由、不得不依、不得不归的道才是中国思想史最崇高的概念,最基本的原动力”。作为国粹,拳术也概莫例外,在其发展的过程中,不断地文化的其它领域相交融,特别是到了清末,随着三大拳种,即形意拳、太极拳和八卦掌完备体系的形成,拳术达到了其巅峰时期,拳术已经不再是一种简单的技击术、表演术或者健身术了,而是跃变为庖丁解牛式的“近乎道”的艺术,并进一步与道融合为形而上之“道艺”,成为一个“道”和“术”的结合体。道以术显,术依道存,但是“道可道,非常道”,道的体会,只能通过练功获得,而且因功夫的高低而体悟不同。我们从孙禄堂先生的《拳意述真》知道拳术的化境如同儒家的“坐忘”、“心斋”,也如同道家的得道感,故前贤的言论,是其技术达到一个极高的境地,得道后的言语。因此对套路的争论不是一个形而下的问题,而是一个形而上的问题,是一个涉及“器”与“道”的问题。再借用佛家的语言,套路动作就是渡人到“道界”彼岸的船,对于到达彼岸的人来说,船就成了无可无不可的器具,说它有用也行,说它无用也可,如王芗斋,如孙禄堂。但是,对于留在此岸的芸芸众生来说,船就是必不可少的器具,而在彼岸的圣贤如果想普度后来者,还得借用船只的力量,所以套路在拳术中是万万丢弃不得的。无论佛教界还是拳术界,我们应该从六祖慧能得到警示,身心不可分离,言意要相生,故法可久远。 套路是拳术成熟的标志,也是千千万万个拳术前辈们心血的结晶—当然,我指的是各个门派在民国时期成熟的套路,我们对此应加以万分的珍惜,至于现当代各种新编的套路,则如儿时玩的纸叠船,只能玩玩而已,不能当真,是渡不得人的! 王芗斋先生可以斥责套路的消极作用,因为他是针对那些已经渡过彼岸而仍不知者,扔掉船的目的,是因为前面还有高山,需要轻装前进;孙禄堂先生弘扬套路的积极意义,也是功莫大焉,因为他是普度仍留在此岸的后学,一如六祖流传的《坛经》!我们既非上根利器,如哪咤般一点灵胞转世,则无权讨论船只的功用,因为我们还留在河的这一边,对于河那边的风景一概不知;更没有资格口诽前贤。 有的人对拳术的现状充满了迷茫和怀着消极的心态,其实,无论黑夜和白天,无论是狂风暴雨还是和风习习,天上的那轮明月何时坠落过?“明月照西窗,春风绿北畔,君却尽此饮,堂前花自开。”,武学之花是风日洒然的,她仍就绽放在这春风明月之间,只是因为我们的眼睛被遮了云翳,心里布满了尘灰,所以我们感受不到她,故禅门北宗神秀之“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落尘埃”,还是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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