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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诗中的禅意 来源:福建佛教 作者:心美 寒山子是中国历史上一位极具神秘色彩的人物。一提到他,大家都知道是一位有名的唐诗僧。寒山子好吟诗唱偈,与国清寺僧拾得为友。其诗语言通俗,近于王梵志。有诗三百馀首,后人辑为《寒山子诗集》三卷。 寒山诗的内容十分广泛,讥讽时世毫不容情,而对于当时人民的苦难生活则深表同情,可以说是众生百态的实录。而不同类别的诗又有着不同的风格特点,如佛道隐逸诗的飘逸淡泊,山水诗的疏野自然,讽喻诗的悲慨直白,寓言诗的委曲理趣,劝世诗的质朴平易。本文只阐述寒山诗中的禅意。其思想特色,及给予后代影响。 (一)失意归隐 要了解寒山子的诗歌,首先我们要了解一下他的身世。寒山子为中唐时期著名白话隐逸诗人,老家在陕西咸阳。少年时父母双亡,跟着胞兄过活。他曾有过“联翩骑白马,喝兔放苍鹰”的豪放自然生活,并有“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壮阔情怀。那为什么他归隐山崖呢? 首先是入仕艰难,科场不顺:“书判全非弱,嫌身不得官。铨曹被拗折,洗垢觅疮瘢。”主考官对诗人立意超卓、文藻华赡的文章和笔力雄浑潇洒流畅的书法视而不见,却瞪大眼睛拼命寻找毛病,硬是以身材相貌不好为由把他压了下来。 其次是仕途坎坷为官不易:“天生百尺树,剪作长条木”,“骅骝将捕鼠,不及跛猫儿”。 大材小用、未得重用的悲哀,用非所宜、强人所难的尴尬,使诗人感到十分痛苦。于是,诗人面前的仕途变成了一座高峻险恶的围城:为了实现理想,他在官场门前被人百般刁难屡遭凌辱;欲想有所作为,却又在诡谲宦海中被人随意播弄受尽难堪;想要维护尊严,却又在罗网金笼中被人任意驱赶折翅断羽……诗人幡然醒悟:他不可能在这烂污的泥淖中有所作为,也不可能在这险恶的官场里保持独立的人格。他再也无法忍受,终于发出要冲破樊篱追求自由的呼声:“不如鸿与鹤,颻扬入云飞”。 最后他来到佛国仙山远离尘嚣战乱的天台山:“一往寒山万事休,更无杂念在心头”。钟情天台山林的诗僧隐姓埋名,出没在寒岩、明岩一带的野林山川间,戴着用桦树皮做的帽子,木屐破衲,自得其乐。每每于林丛野径间得句,便随便题写在松林山石上。诗句浅显通俗,明白如话却深蕴哲理,发人深省,有《寒山子诗集》传世。寒山子在漫长的隐居生活期间,有充分时间和不受干扰的环境对人生和社会予以深刻反思。如有诗云:“人生不满百,常怀千载忧。自身病始可,又为子孙愁。” 这里既指的是世人,也指出家隐居前的寒山子。他终于从佛法中找到了答案。又有诗云:“人生一百年,佛说十二部。慈悲如野鹿,嗔忿似家狗。家狗趁不去,野鹿常好走。欲伏猕猴心,须听狮子吼”。前者指出世人争名逐利,无有已时,后者指出,要解决人生根本问题就得要好好修学佛法。这里他又把世人追逐名利的种种丑态,组成一首极为形象化的讽刺诗,用以唤醒世人。如诗云:“我见百十狗,个个毛狰狞。卧者乐自卧,行者乐自行。投之一块骨,相与睚眦争。良由为骨少,狗多分不平。” 正是由于寒山子有着不平凡的经历,才使他毅然归隐山林,冷眼观察世界,用诗的语言以讽世谕人。是博大精深的佛法引导他认识人生宇宙的真谛,运用自成一家风格的诗语,闪耀出智慧的火花。寒山子归隐天台山之后,独立自由的生活使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愉快心情,也使他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生命体验。在这里,诗人获得了万物竞自由的宽松环境:“山花笑绿水,岩岫舞青烟。蜂蝶自云乐,禽鱼更可怜。” 青山、绿水、野花、蜂蝶、山岗、禽鱼,无不轻松自在,笑逐颜开,显示出无限的自由、勃勃的生机,让人感到自由的可贵和生命的快乐。直到寒山皈依空门佛学之后,我们才看到这位高僧借助山水之喻体悟佛性的真正禅诗:“碧涧泉水清,寒山月华白。默知神自明,观空境逾寂。” 山间水清,空中月明,此情此景,正如禅定默知,佛性自明,观空明理,心境寂然。诗人出家后经常跟拾得交往,谈玄论道:“时逢杜源客,每接话禅宾。谈玄月明夜,探理日临晨。”还会:“惯居幽隐处,乍向国清中。时访丰干道,仍来看拾公。” 通过相互探讨和独思深悟的体会,寒山子写出了大量出色的禅诗,为时人和后代所推崇及模仿,千馀年来广泛流传于海内外而经久不衰。寒山子之成为禅诗大家,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台湾黄永武说:“唐人中以诗来写禅理,写得最多、写得境界最精湛的,应该是寒山。”(1)此评价实不为过。 寒山诗中的禅意 佛教中的禅宗一派,它简化了佛教原来繁复的宗教仪式和复杂艰苦的修行过程,提倡顿悟,认为只要心不染尘,六根清净,空虚无为,人人皆可成佛、出离三界轮回,进入不生不灭的涅盘境地。寒山子也受到儒道的影响,其思想精神的变化也经过了由儒及道、由道及佛的历程。但是,当寒山接触佛家以后,在谈及归隐无忧、快乐自由时,就从老庄的外衣下逸出释教的因子来:“寒山无漏岩,其岩甚济要。八风吹不动,万古人传妙。寂寂好安居,空空离讥诮。孤月夜长明,圆日来相照。虎丘兼虎溪,不用相呼召。世间有王傅,莫把同周邵。我自遁寒岩,快活长歌笑。”这里他明明说要仿效王子齐、傅玄风学道而登仙,却又从孤月长明、圆日、常照空寂超脱的意象和“八风”、“安居”等佛门术语中透露出浓浓的禅意。 禅家所说的清净无为之心,即抛弃一切攀缘、贪嗔、爱取,对五欲八风不动,不被诸境所惑,透过一切声色,无有滞碍。不被一切善恶、空有、垢净、有为无为、福德智慧所拘系。即所谓平常心合道,不染污之无事人合道。有些诗就表现了这种清净无为的心境: “千云万水间,中有一闲士。白日游青山,夜归岩下睡。悠尔过春秋,寂然无尘累。快哉何所依,静若秋江水。” 这首诗不但描写了景象,而且表现出一种悠闲清净、不染尘垢,不累世俗的心境。寒山诗中到处写到心性的明净,把心性比喻为莲花:“我自观心地,莲花出淤泥”的句子。不用说,“莲花”是佛典中极为常见的比喻物,它是清净的象征:“隐士遁人间,多向山中眠。青萝疏麓麓,碧涧响联联。腾腾且安乐,悠悠自清闲。免有世事染,心静如白莲。”诗人隐居山中远离尘世,心地澄澈洁如莲花。然而此时诗人还只是靠避世以“免”被俗尘所“染”,而非自身纯洁清净无染。正如禅宗神秀大师偈子所云:“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但诗人很快就悟出明心见性立地成佛的道理,这时他再看幽静凄寂的山林之景时,就不再把它们看成是助其心灵纯洁的事物,而把它看成是自己纯净明澈之心的参照物了:“盘陀石上坐,溪涧冷凄凄。静玩偏嘉丽,虚岩蒙雾迷。怡然憩歇处,日斜树影低。我自观心地,莲花出淤泥。”在他看来,自性本来就清净无染,也就谈不上要借外物洗涤清洁了。正如禅宗六祖慧能偈子所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当年慧能与神秀立偈相较,慧能心慧悟灵出语高妙,拔了头筹接了五祖衣钵。而今寒山体悟禅意由表及里,先参出神秀的慧思,后悟得六祖的境界,在佛学思想上又进了一步。 寒山诗中的佛禅诗约有一百多首,约占全部寒山诗的一半。其诗深得历代佛门弟子和禅宗大师的推崇。从唐末禅宗大师曹山本寂注释寒山诗,以伪闾丘胤序代替了徐灵府序之后,(2)寒山子便从隐士、道士变成了禅师,又被当作文殊菩萨化身。历代著录寒山诗集的书目,大都将其归入释家类。寒山子多被称作“诗僧”。 寒山在这样浓厚的佛教气氛影响下,虽然始终没有剃度受戒,住寺持斋,但却对佛教教义和佛教经典十分熟悉,对于以心性为本的禅宗更有透彻的理解和卓越的见识。寒山诗中便有不少是描写清净心即是佛心、回心即可成佛的:“自古多少圣,叮咛教自信。人根性不等,高下有利钝。真佛不肯认,置功枉受困。不知清净心,便是法王印。” “不解审思量,只道求佛难。回心即是佛,莫向外头看。” “邪路不用行,行之枉辛苦。不要求佛果,识取心王主。” “可贵天然物,独一无伴侣。觅他不可见,出入无门户。促之在方寸,延之一切处。你若不信受,相逢不相遇。” 这里的“法王印”、“心王主”、“可贵天然物”都是指佛心、佛性。诗人把一尘不染,皎洁明亮的圆月比作人人本俱之佛心,最可贵的清净之心:“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 “众星罗列夜明深,岩点孤灯月未沉。圆满光华不磨镜,挂在青天是我心。” 这些诗充分体现了禅宗顿悟的思想。寒山把佛家这种无差无别的思想推而广之,使之涵盖万事万物:“心若不妄起,永劫无改变。若能如是知,是知无背面。”只要心地清静不生妄念,则万物平等无差无别。他还把这一思想娴熟地运用到阐释佛理、召众入佛的宣传工作中:“常闻释迦佛,先受然灯记。然灯与释迦,只论前后智。前后体非殊,异中无有异。一佛一切佛,心是如来地。”然灯与释迦两佛,一前一后,佛心相同。同理,世间大众,佛心无异,入门修行,众皆可佛。 在禅宗看来,此明净的心性是个体通向佛道的关键。禅宗强调,正是因为本心、本性是本来清净的,所以认识得自性自心,以自心为主人,为自家无尽宝藏,即得了悟。寒山诗中亦写到此点: “昔年曾到大海游,为采摩尼誓恳求。直到龙宫深密处,金关锁断主神愁。龙王守护安耳里,剑客星挥无处搜。贾客却归门内去,明珠元在我心头。” “昔日极贫苦,夜夜数他宝。今日审思量,自家须营造。掘得一宝藏,纯是水精珠。大有碧眼胡,密拟买将去。余即报渠言,此珠无价数。” 自性、佛心如明珠,不在大海深处,不在龙宫密处,不在佛经里,不在寺院中,只在自己心头。不知内求佛性,只知外求佛果者,便是夜夜数他人珠宝的贫苦汉,挖掘出自家清净之心,本性真如,才是无价的宝珠。这个自性、佛心、清净之心虽然人人具有,却看不见摸不着,更难以寻究体验,而此心正是成佛的关键。《六祖坛经》云:“心量广大,犹如虚空。无有边畔,亦无方圆大小,亦非青黄赤白,亦无上下长短,亦无嗔无喜,无是无非,无善无恶,无有头尾。”《黄檗断际禅师传法心要》云:“此心无始以来,不曾生,不曾灭,不青不黄,无形无相,不属有无,不计新旧,……当体便是,动念便乖,……无有边际,不可测度,唯此一心即是佛。”这些描述虽详细,却不如寒山诗写得更加明确、形象,一览便知: “余家有一窟,窟中无一物。净洁空堂堂,光华明日日。蔬食养微躯,布裘遮幻质。任你千圣现,我有天真佛。” “我今有一襦,非罗复非绮。借问作何色?不红亦不紫。夏天将作衫,冬天将作被。冬夏递互用,长年只这是。” 这两首诗从不同角度,形象地说明自性佛心的广大无边、清净空明、无色无形、当使便是、动念便乖的特征。可见寒山的禅理诗虽然相对于其他内容的诗,略显直白,但仍然具有深入浅出、明确形象的长处。 佛教认为,人要想脱离苦海得道成佛,就必须清除欲念,驱除妄想,故寒山又说:“为心不了绝,妄想起如烟。性月澄澄朗,廓尔照无边。” 而“为心”、“妄想”的根本之点就是用智,除妄定慧的本质也就是灭智绝欲——在这一问题上,佛与道思想又是相通的。由此,寒山又认为,人人自存佛心,它无法也不可能用文字来表达;更不需要饰以辞藻文采;人的佛心;是天然的,只要不受玷污,不受损伤,保持清静就行,不必费心劳神向外祈求:“报汝修道者,进求虚劳神。人有精灵物,无字复无文……叮咛善保护,勿令有点痕。” 外诉诸智而内求诸心,这是道家与禅宗修炼的一个重要原则,而这两种不同学派的观点,又在寒山身上得到巧妙的结合。 (三)寒山诗禅对后世的影响 寒山诗歌流传及影响很大。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说,寒山子虽然受修禅的影响,潜意识里抗拒对诗歌境界的追求,但他作品的文学价值还是非常高的。究其原因,在于诗人用自心自性去揣摩禅道,将禅与诗完美结合起来。 佛教自在中国创禅宗一派以后,诗僧——特别是蕴藏禅机的诗僧,便成为佛教徒中的佼佼者,也是佛教徒们的望尘者。寒山,这位当时默默无闻,鲜为人知的诗僧,其诗、其事经“好事者”的整理、流通,终于被许多佛教徒当作他们心目中的一颗“莲花宝珠”。尤其是他那种类似谈禅说玄般的“佛偈诗”,更是为不少禅师、名僧者流所推崇。据《宋高僧传》卷十九《寒山子传》载:寒山诗“人多讽诵,曹山本寂禅师注解,谓之《对寒山子诗》”,何以为“对”?余嘉锡先生在《四库提要辨证》中解释说:“寂盖以其颇含玄理,惧人不解,遂敷衍其义,与原诗相应答,如《天问》之有《天对》,故谓之对。”是知在本寂看来,寒山诗的蕴义在于充满佛教的“玄理”,他之所以为之作注,是“惧人不解”,怕人们将其当作‘诗人之诗”而不是“道人之诗”来理解。这本《对寒山子诗》虽然已经失传,但在当时对僧徒以及社会所带来的影响是难以估量的。 寒山诗除了在僧徒中广为传布外,在其他文人中也有很大的影响。王安石、朱熹等都十分喜欢寒山诗。这一方面由于中国的文人士大夫皈佛者众,特别是禅宗影响的不断扩大,他们十有七八都与禅宗或禅僧有些瓜葛,同样以擅谈禅、能说玄为翘楚。当然,寒山并非真正的禅宗诗僧,但他的诗却大似谈机锋、说话头的禅。此高越夫先生在《谈钝老和寒山诗后评》中有较详细的论述:“寒山子的诗,在诗界中系另辟一法门,说是捷径,却别有妙趣,不是天资高超,悟解禅理的人,很难了解他诗中的禅,禅中的诗。他的诗写景象是悟到浮光掠影,写境遇是于悲悯中启示解脱。在文字上虽有时着上了华腴光彩的色相,本质上却是静穆圣洁。我们说他是诗,实际上乃是三藏中第二部的重颂,……他不入禅宗正系,可是机锋敷畅,上承阿难、迦叶的拈花微笑,下启沩仰、曹洞的月光宝镜。”上述议论,可谓有得之言。 寒山诗能够在社会上产生如此大的影响,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由于佛、道者流的渲染和神化。《仙传拾遗》的描述,伪闾丘序的出现,致使人们心目中的寒山已经不是世间的“诗人”,而是一个神之又神的“诗仙”、“诗菩萨”乃至“诗佛”了。由于上述原因,不少诗僧、士大夫以及一般读书人,他们或仿效,或拟和,或赠唱,莫不以善“寒山体”为荣,以知寒山诗为耀了。在宋代,诗僧中已有法镫、葱受、中铎之拟唱,到了元末明初,楚石和尚竟通和寒山、丰干、拾得的所谓“三圣诗”。并为之塑象绘形,为沙门弟子所崇拜。此时寒山诗已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注意,并被佛家公认为文殊菩萨再世。明代寒山诗集有多种版本流行。近年来,寒山诗在国外也很有影响。在日本,寒山被公认为禅宗大诗人,其诗的评价也极高。而寒山诗的衍传尤为普遍。 寒山诗格调清新淡雅,语言浅近生动,意境超凡出俗,哲理高深玄妙,而且用典广泛,自然贴切,无一般堆砌造作之弊。在其特定条件下创造诗歌新模式,往往为后世模仿运用,这说明其诗作在社会上产生了深刻影响。后人对其诗评价不外两个方面:一者从佛教角度言,称其诗有口语、有率语、有庄语、有谐语,至云“不烦郑氏笺,岂待毛公解”又似有儒生语,大抵佛语菩萨语也;一者从诗人角度言,清王士祯《居易录》评之曰:“清淡冲朕,唐人所不好;机趣横溢,韵度自高,在皎然上、道显下。” 关于寒山的人生、命运的思考陷入困境不能解脱时,他又在禅宗明心见性的修持方法引导下顿悟成佛:“达到见自性,自性即如来”——其思想精神的变化也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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