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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莲法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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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的比丘尼传记,阅读时,
  流了几次泪。
  ……
  这本书也是从古到今第一部比丘尼传。
  ——赵朴初
  1
  隆莲天资聪颖,3岁识字,5岁即能阅读,同年随外婆一起吃素,13岁吃长素,直至今天。11岁时,正在四川乐山乌尤寺路边采花草玩耍的隆莲,巧遇大勇法师走过,他那一身金黄色袈裟,在青山绿水之中显得神秘而飘逸。隆莲心中顿时生出一个坚定的愿望:长大了,我也要穿那黄袍子!
  是慧根前缘,还是命中注定?十几年后,隆莲果然穿上了黄色袈裟……
  2
  一本《径中径又径》使隆莲结下一生的佛缘。十七、八岁时,隆莲已是远近闻名的女才子,说亲做媒的人纷纷登上门来,但都被隆莲严辞回绝。她渴望的是走进佛门,而不是家门……
  3
  22岁的隆莲以化名在成都参加“普通行政人员”和“高等行政人员”考试,荣登榜首,《招世之士兴朝,中民之士荣官说》一文,更是以犀利的言词和深刻的思想受世人瞩目。
  后来,她又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四川省政府专门培养县长、区长的“县训班”,成为省府第一位女文官。但没几天,她便厌恶了衙门里的腐败与无聊,毅然弃官而去,受菩萨戒成为一名居士。至此,隆莲走向佛门之心愿已无人可以阻拦。
  4
  昌圆老法师专门为隆莲举行了一次皈依仪式,给她正式取法名“隆净”。32岁时,隆莲彻底了断世俗尘念,写下《十大愿文》,皈依三宝,全身心投入佛门。
  5
  重庆的《新华日报》曾以《有这样一个女人》为题,报道隆莲出家的经过。第二年春天,隆莲担任莲宗女众院的教务长兼讲师。一个欺世盗名的佛门中人对隆莲恨之入骨,扬言要杀死她。隆莲只好避居乡野,直到解放后才重新回到爱道堂。佛门内也并非清净无尘之地。
  6
  成都解放时,隆莲40岁。1955年,隆莲被增选为中国佛协理事。第二年,周恩来总理访问斯里兰卡归来,接受斯里兰卡总理的托请,指示中国佛协撰写《佛教百科全书》中国部分条目。隆莲成为撰写者中唯一的女学者,随即被调入京城。
  亲自领导编撰工作的周恩来总理在听取汇报时,知道隆莲的情况后,惊叹道:这样的女人中国能有几个?我要接见她。
  7
  文革浩劫开始。能海法师含悲去世,第二年,喜饶嘉措大师圆寂,隆莲心境黯然。佛像被砸烂,经书被烧毁,整个爱道堂一片狼藉惨象。
  十年风雨过后,熬过苦难的隆莲怀着雨后天晴的心情再次进京,参加浩劫之后的第一次中国佛教协会代表大会。隆莲以重新剃度的僧人形象出现在会场里,引起与会代表的震惊!
  8
  1980年末,隆莲在全国第四届佛协代表大会上郑重提出创办尼众佛学院的建议。1982年,名扬海内外的赵朴初会长到四川视察工作,决定将尼众佛学院设在铁像寺,因为这里有隆莲法师!1984年,中国第一所尼众佛学院终于成立,隆莲夙愿得偿。
  9
  1980年,斯里兰卡著名佛学学者李拉拉尼特专程到成都访问隆莲,求证比丘尼戒是早年从斯里兰卡传入中国这一史实。之后,通过中国佛协赵朴初会长转达:希望隆莲法师为斯里兰卡女信徒传授比丘尼戒。因为,就中国来说,隆莲最有资格!
  10
  隆莲法师德高望重,但却坚持上师传下的规矩,不收弟子。她所爱的是十方丛林,不是子孙庙。她宽广的心胸、仁慈的情怀和渊博的学识与智慧,得到海内外佛界人士的衷心爱戴!
  引子 缘起
  在接触佛教之前,我就一直相信“缘分”。接触了佛教之后,我最能够接受的就是它的“一切存在都是因缘而生”这个观点了。我相信世界是因缘而生的。人和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认识,事情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生。
  我想,我与隆莲法师的认识和我写这本书,也都有一个“缘”字。
  我是1992年春天认识隆莲法师的。为着一篇杂志索要的文章,我经家里的奶奶介绍去采访她。可以肯定地说,如果没有这位奶奶的介绍,我不可能去写。文章写完了,我和法师的交往却延续下来。我觉得在这位老人身上,有着一种非常特殊的气质吸引着我。那段时间,我常常跑到她那里去坐坐,力所能及地帮她做一些事。我很喜欢她所居住的那个幽静的小院:爱道堂。有意无意之间,我开始更多地了解她了,也认识了许多她周围的人。当时我就隐约地产生了一个愿望,为她写个传。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我对佛教更多的了解,我对这件事却感到畏难起来。我发现我还不能很好地把握这位法师的思想和情感,还不能真正地感悟到她那个世界的本质。于是我将这个愿望搁置下来。一搁就是两年。这两年中,作为凡人的我,发生了许多自以为快乐和自以为痛苦的事。纷纷攘攘,浮浮躁躁,我不仅开始淡忘那个愿望,甚至已很少去那个小院看望法师了。
  直至今年初夏。一个很普通的日子,我的朋友钟鸣带着他的朋友李松樟来到我家。我们就着清茶聊起来。因为都是文人,亦都是性情中人,聊得颇投机。不知怎么,话题就到了隆莲法师。早就了解此事的钟鸣,立即以他对书的热爱和敏感,建议一直做出版工作的李松樟向我约写这本书。也怪,我好像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机会似的,马上滔滔不绝地讲起了隆莲法师,并拿出她的照片、诗词等资料给他们看。李松樟也激动起来,他说他亦是个崇尚佛学的人。他当即对我说,希望我能写出这本书,由他来负责出版。
  我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这件事。因为缘分。
  我相信人与人的交往都是有缘的,人应当随缘。当然,缘分不是固定不变的,有些你曾经以为非常有缘的人,时过境迁之后,会如同陌路人一般令你心寒。在佛教中称之为无常。但即使如此,我仍相信缘分,仍愿意随缘。
  这是1996年的5月23日。
  回想起来,我正是在4年前的这个时候,认识隆莲法师的。也许以4年之久的延宕,我该动笔了。
  序章 初见大法师
  话要从头说起。
  1992年春天,有家杂志社想请人写一篇介绍隆莲法师的文章,但听说隆莲法师不大喜欢接受外界采访,他们就通过朋友钟鸣找到了我,说是我有亲戚在佛教协会,联系起来比较方便。
  钟鸣就来找我。
  起初我不太愿意。原因有二。一是我是个佛门之外的人,不懂佛教而去写一位佛教大法师,肯定很生涩;二是我也不大善于写纪实文学,我怕写不好,成为一个负担。但钟鸣受人之托,一再地动员我。钟鸣说话向来就富有煽动性。他说隆莲法师是当代第一比丘尼,了不得的人物,并且其经历有传奇性,很值得一写。
  说来惭愧,在此之前,我竟丝毫不知道成都有这样一位著名的佛教法师——尽管她和奶奶是老朋友,我甚至不知道何为“比丘尼”。我对佛教的了解与常人一样停留在最表层:烧香拜佛。听钟鸣那样说,我以为他是夸张——为了说服我而夸张。现在喜欢夸张的人很多。
  但当钟鸣说,她不只是一位高僧,还是一位非常有学问、有智慧的人时,我动心了:优秀的女性之于我,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
  我答应去联系,看能否采访到她。
  我就去找奶奶。奶奶在成都市佛教协会工作,且与隆莲法师是世交。听说我要写隆莲法师的文章,她一口就答应帮我去联系。
  两天后,奶奶就打来了电话。以她那80岁高龄少有的洪亮声音对我说,你不是想见隆莲法师吗?她这会儿正在我这儿呢,你来吧。我当时正开着电脑在写作,一听到这消息有些回不过神来。
  奶奶问,你来不来?
  我连忙说,来,我马上来。
  我关掉电脑,拿起本子和笔就出了门,从此开始了对隆莲法师的采访。
  约见文殊院
  奶奶叫我到成都市佛协去见她们。
  市佛协就在离我们家不远的文殊院。因为奶奶在里面工作,我对那儿很熟,常去喝茶聊天。好像那儿就是奶奶的家。但我并没有因此对佛教多一些了解,总以为佛教就是烧香磕头、拜菩萨念经。每每从那些磕头作揖香客身边走过,心里还有些不以为然。
  大学期间第一次去文殊院时,由于奶奶的关系,我们参观了一般不向外人开放的藏经楼,瞻仰了玄奘法师的头骨。玄奘法师恐怕是中国人最熟悉的和尚了,一部 《西游记》让他的形象家喻户晓。而实际上他当年去印度取经,可没那么有趣,历经种种艰难不说,也是孤孤单单的。他在印度住了16年,将657部巨著带回中国。然后住在唐太宗专门为他修的西安大慈恩寺中,翻译这些经书。他死后,其遗骨几经战乱几经辗转到了南京,埋在雨花台下面。日本鬼子侵略南京时,在雨花台修筑工事,挖出了装有玄奘遗骨的石匣,马上由专人送回到了日本。南京人民知道后非常愤慨。在舆论的强大压力之下,当时的汪伪政府不得不派人去和日本政府交涉,最后日本政府勉强答应“分给”中国三块。这三块灵骨分别由当时中国最著名的三位大法师迎请到了北京、广东和成都。
  因此这块灵骨是相当珍贵的。不过我当时对这些缺乏认识,虽然表情肃穆,心里却不那么庄重,眼睛东张西望的,在打量新奇的东西。进了藏经楼,看见那一排排的高门大柜里装得满满的全是经书,真可谓浩如烟海,心里很是不解。想不通一门宗教,哪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讲?特别是听奶奶介绍说,这还只是其中很少一部分,就更觉得不可思议了。
  如今15年过去了。我差不多每年都要去好几次文殊院。对佛教的了解,比之过去当然是多了一些。但反而更感到神秘和陌生了。总觉得佛门深不可测。
  所以在没有见到隆莲法师之前,法师之于我,也是神秘和陌生的。在我的想象里,她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人,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
  我想恐怕不止是我会这样想吧。
  一串头衔,满腹学问
  在此之前,我通过奶奶和一些资料,已经知道了隆莲法师的大致情况。首先她有一大串头衔:
  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
  四川省佛教协会名誉会长
  全国政协委员
  四川省政协常委
  四川尼众佛学院院长
  国际文化交流中心四川分会理事
  中国红十字会四川分会理事
  中国佛教文化研究所研究员
  中国佛教协会《法音》杂志编委
  四川省文史馆研究员
  四川省诗词学会顾问
  成都市佛教协会名誉会长
  ……
  等等。
  但最让我感兴趣的,还不是这些,不是这些社会职务和吓人的头衔,而是她的满腹学问,她的聪颖,她的成就。
  首先,她有着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有着广博的文史哲知识,因此所写的文章不仅文辞精彩,广征博引,且逻辑性强,很有思想性;她特别喜欢古诗词,一生创作了近千首诗词佳作及近百幅极见功力的楹联;她通晓英语、藏语,曾参加过《藏汉大词典》和《世界佛教百科全书(中国部分)》 的编撰工作,并翻译了许多藏传佛经,也有英译汉之作品;她自修了高等数学,任过中学的数学教师,并撰有数学论文;她习过中国画,练得一手好书法,至今许多名山庙宇都留有她的墨迹;她拜名老中医研习过歧黄之术,曾挂牌行医……等等。
  但这些都还不是她的“专业”。她的“专业”是佛学。在佛学理论上,她的修养学问就更让人赞叹了。出了许多部专著。可惜的是我们一般人无法明了其中的精深玄奥。
  毫无疑问的“当代第一”
  除了这一串头衔和惊人的成就之外,更让人钦佩的是,隆莲法师在70高龄之后,还亲自创办了我国第一所专门培养佛门女弟子的高等学校——四川尼众佛学院。亲任院长,亲自授课。
  因此她还是一位实打实的佛学教育家。
  如果按时下各种“家”的标准来衡量,隆莲法师至少可以被称为文学家、翻译家、书法家、教育家,还有诗人、医生、数学老师……
  如今隆莲法师已是83岁(指92年)的高龄了,依然非常繁忙。每天的日程都安排得满满的。要在爱道堂讲经,要去尼众佛学院上课,还要参加一些会议。而且她心境淡泊,向来不把功名利禄放在眼里,更无心于舆论宣传一类的事。所以,对外界的采访,一般是不予接待的。
  所幸我有一位与法师作了多年朋友的奶奶。
  奶奶简介
  奶奶是成都市佛教协会里一位很有名望的老居士。你走到佛教协会所在地文殊院,只要说找熊婆婆,没有人不知晓的。在过去的岁月里,奶奶真吃了不少苦头,丈夫早逝,儿子亦早逝。她一个人含辛茹苦,将孙子孙女们拉扯成人。奶奶的事,也足以写一本书了。现在她终于苦出了头,就连她的重孙也已经工作了。熬过了苦难的她,面色红润,思维敏捷,说话亦很风趣。一点儿也不像个八十多岁的人。我们都很喜欢她。
  奶奶早年是大家闺秀。后来做了官太太,丈夫和她都笃信佛教,就常请法师到家中讲经,也常到外面去听经,就这么,她与隆莲法师认识了。当然,那时候隆莲法师还没有出家,是一位小姐。
  奶奶回忆说,那时候隆莲法师就已经表现出一种超人的智慧。“她真是聪明得很哪!”奶奶赞叹说:“有时候我们听外地来的法师讲经,还没大听明白,她就已经整理出来了。我们就抄她的笔记。后来我们一起跟西藏来的法师学藏文,我只学会了几个词,她就能翻译书了。那就是不一样哎!”奶奶对她这位老友,是真心敬佩。
  后来隆莲法师削发为尼,奶奶也开始了她的坎坷之途。她们各自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但她们的友谊,在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之后,一直保持到了今天。
  最初的印象
  赶到文殊院,在市佛教协会那个清静幽雅的小院里,我见到了隆莲法师。她安详地坐在藤沙发上,正和奶奶聊天。她是来市佛协办事的,本来马上要走,奶奶为了我,把她留下了。
  时值初春,隆莲法师身着金黄色袈裟,脚踏布草鞋,头上戴着一顶与僧衣同色的绒线帽——看得出是手工织就的,通身非常和谐。她的面容安宁祥和,有一种超凡的气韵。尤其是脸上那副秀琅镜,秀琅镜后面那深邃而又睿智的目光,使她明显地不同于那些普通的慈眉善目的老比丘尼,清晰地透出一种大智慧和浓厚的书卷气来。
  这就是我最初见到隆莲法师的印象。
  我恭恭敬敬地在她老人家面前坐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对我来说,佛教是一方陌生而又神秘的天地,而隆莲法师则是这陌生天地里的奇人。一想到自己对佛教的知识几近于无,就生怕说错什么话,见笑于她老人家。
  我们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
  法师见我有些拘谨,就和蔼地问起我的名字。奶奶作了介绍,说我是她的侄孙媳妇,就是哪个哪个的儿媳。两个老人于是又谈起一些旧事。这些旧事离我很远,但散发出的那种气息又使我感到亲近。
  这时我注意到,在法师身边照料她的三位尼姑,看上去都十分年青,大概只有十七、八岁吧。一个个眉目清秀,面色红润。她们小心而又恭敬地为法师斟茶,双手捧上。尔后又削了一个苹果,仔细地分成四瓣,将其中一瓣双手递给法师。法师慈祥地道谢,并自豪地向我介绍说,她们都是四川尼众佛学院的学生。三个女学生即面带羞色地向我致意。
  年轻的尼姑,在普通人的眼里总有着一层神秘的色彩。而在隆莲法师眼里,她们就是学生。她慈爱地看着她身边的女弟子说:她们能考进尼众佛学院,是非常不容易的。不仅要有出家三年的资格和当地佛教协会的推荐,还须经过严格的文化考试。所以常常是应考者众多,中榜者寥寥。她们都是些出色的姑娘。
  我看着她们,不由地生出感慨:她们能有勇气走上一条与众多的人不同的生活道路,能毅然放弃天伦之乐和尘世的诱惑,而将一生的精力潜心于佛学,是多么的不易呵!从她们身上,我似乎看到了50多年前的隆莲法师。
  短暂的交谈
  我不由地问,隆莲法师,你也和她们一样,很年轻就出家了吗?
  隆莲法师笑道:没有喔,我没有她们那么好的运气哟!我一直到32岁那年才正式出家的。不过出家的想法是很小就有的,大概也就是六、七岁吧。
  我感到惊异:这么小?那是受谁的影响呢?
  法师道:说来话就长了……
  我注意到,法师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里,闪烁出一种沉入往事的神情。
  但她没有说下去。她急着要走。她说她下午还有课,中午必须赶回去。奶奶说,无论有什么事,法师都不会影响上课的。这么大的年龄了,常常还在路途上颠簸。
  隆莲法师笑道: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要不让我做事的话,还不如死了。她又回头对我说,我这人没什么可写的,就那么点儿事,人家早已经写过了。你可以先找些资料来看,如果需要补充,我们再找个时间谈吧。这番非常实在的话,让我一下觉得和她近了很多。
  三天之后,她就离开成都,去北京参加全国政协会议了。
  奶奶将她手上的资料都找给了我。我看后觉得很不满足。我不只想知道一个有着很高社会地位和众多头衔的大法师,我还想了解她的身世她的性格她的心情,简而言之,我想知道一个生动而又丰富的大法师。
  于是我等待着机会,再和她见面。
  走进爱道堂
  一个月后,隆莲法师从北京开完政协会回来了。
  奶奶去看她,跟她说我还想见她。隆莲法师就让奶奶在星期天下午5点以后,带我到爱道堂去见她。爱道堂是她在成都的住处。用佛教上的用语说,是她安禅讲经的地方。
  我不明白为何是下午5点?按我们俗人的习惯,约在5点有请人吃饭的意味。难道法师要请我吃素斋吗?对素斋我可是一点儿不陌生。奶奶在文殊院的素斋堂里不知请我们吃过多少次了。那里的素席颇有名气,大多是用豆制品做成,还十分讲究。
  见到奶奶后,我就拐弯抹角地问她,干嘛5点去见她?
  奶奶说,隆莲法师只有今天下午5点以后才有空。上午在尼众佛学院讲课,中午赶回来,下午2点至5点在爱道堂讲经,晚上还要潜心读书修行,明天一早又要赶回尼众佛学院。
  听到这里,我真为自己有那样的念头感到羞愧,到底是一介俗人呵。对隆莲法师来说,哪有什么星期天可言?
  奶奶迈动着她80岁高龄的蹒跚步履,陪我去爱道堂。文殊院和爱道堂相距很近,不过几百米远。在一条叫做通顺桥的小街上。
  拐过小巷,还未走到爱道堂门前,我就有了一种感觉,要到了。果然,奶奶说,就是这儿。我抬头,见门楣上书着四个金色的大字:古圆觉庵。
  奶奶告诉我,历史上这里叫圆觉庵,后来才改叫爱道堂的。我问为何叫爱道堂?奶奶说,传说释迦牟尼的姨妈叫爱道,是她把释迦牟尼从小带大的。她笃信佛教,是第一个比丘尼。所以这座比丘尼的寺庙就叫爱道堂。
  原来是这样。
  我们走进那扇门。门里是深巷,一条凸凹不平的土路,潮潮的。我不由地想,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女人从这条路上走进去,想寻求她们的幸福。她们找到了吗?
  而身为大法师的隆莲,又是来寻求什么的?
  我跟随奶奶,一路拱手问候着向里走去。
  小院十分干净,花草茂盛。我知道,50多年前的夏天,隆莲法师就是在这里出家的。当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如今半个世纪过去了,这小院草木依旧,青砖青瓦依旧,人也依旧。寂静的空气里,依然飘盈着平和清晰的讲经声和悠悠的钟声。
  唯一不同的,是走来了我这个身着时装的后生。
  奶奶带我穿过院子,边走边和小院里的年轻尼众及居士婆婆们互相道安。在一个更僻静的角落,奶奶推开木门,让我进去,随后又掩上了木门。从这个细小的动作中,我能感觉到她对隆莲法师的敬重。
  木门里是一方天井,随意地种了些花草,但都很茂盛。我们从侧门走进,穿过过厅,走进里屋。
  屋里很静。奶奶用她苍老的声音喊道:莲师在吗?
  一个同样苍老的声音应道:在,在。
  我们走进里屋,见隆莲法师坐在桌前,正和两个居士婆婆,还有她的老妹妹一起聊天。老人们轻言细语的,好像涓涓细流,波澜不兴。见我们到来,隆莲法师欠了欠身子,笑容满面地招呼说,熊婆婆来了,快坐!
  我学着奶奶的样子合掌向她请安。嘴里含含糊糊的,连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隆莲法师一定要我坐在她对面的书桌旁,说是那样好写字,我就在她对面坐下了。
  我的本子上记了十来个问题,但翻开后,却不知该从何问起。只好打量着房间。屋里非常简朴。一张床,两个沙发,一个衣柜。最醒目的,是中间摆放的两张书桌,桌上堆满了书。
  我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佛教与现代文明》。翻开目录,第一篇即是隆莲法师的文章:《佛教道德观》。在题目的旁边,盖着一方小小的红印,是朵莲花,我猜想那是法师的书印。
  我问法师:您现在仍时常写文章吗?
  法师回答说,写得少了,有时别人约,就写一点儿,太忙了,没有时间。
  奶奶插话说,莲师白天非常繁忙,看书动笔墨只能在晚上。
  法师笑说,昨晚我就是凌晨三点才睡下的。
  我很吃惊。已是83岁的人了,竟然还这样忙,而且还有充沛的体力支撑这样的忙。
  踏进往事的河流
  隆莲法师跟奶奶聊起天来。她们都有着漫长的人生,都历尽艰辛,她们的往事像老树的根一样多。
  隆莲法师忽然感慨地说,那天她偶然从顺城街过,看到当年她曾经安禅讲经的住处,门口竟大大地写着一个“舞”字。
  奶奶说,可不是吗?现在好多规矩都坏了。前几天附近一个县的寺庙竟然来申请,要在寺庙里开舞厅,被我挡回去了。我说隆莲法师决不会同意的,其他几位法师也不会同意的。
  隆莲法师连连点头,说:是的,决不能同意,他们要开就到别处去开,但不允许在寺庙里开。其实他们也不想想,在寺庙里开,能有多少人去跳?人家到寺庙去,是为了烧香拜菩萨的,又不是为了跳舞。
  听着两位老人的议论,我十分赞同。虽然我也喜欢跳舞,但绝不能想象在寺庙里开舞厅。中国那么大,哪儿不能开个舞厅,为什么非要去侵扰那块清静之地呢?
  这令我忽然想到,出家人一样有烦恼呵。
  这时一个居士婆婆走进来,拿了一瓶乳白色的饮料,说是专门拿来请“祖师爷”吃的。
  我注意到,奶奶和隆莲法师的弟弟妹妹,都称隆莲法师为“莲师”。而那些居士婆婆和年轻尼众们对她的称呼,则是多种多样的,有叫“祖师爷”的,也有叫“莲师爷”的,还有直接叫“师爷”的。从这些称呼中可以看出,她们对隆莲法师非常恭敬,甚至把她当成了菩萨。只要有什么好吃的、又非油荤的东西,她们宁可自己不吃,也要拿来请隆莲法师尝尝。
  隆莲法师拿过瓶子看了看,笑说,是什么好东西?大家都尝尝罢!遂吩咐人打开,每人倒了一小杯。
  她率先品尝了一口,然后很幽默地说,我说是什么好东西,原来就是豆浆呵!
  大家都笑了。
  这笑声忽然让我觉得,眼前这位大法师并不神秘,她也和我的奶奶一样,是一位慈祥的普通的老人。
  于是我放松下来,在笑声中开始了提问。随着隆莲法师时断时续的讲述,我们踏进了往事的河流……
  作者:隆莲法师,据我所知,有的大法师出生时,往往都有一些与常人不同的现象。比如母亲梦见了什么,或者环境和天气发生了某种异常。您出生的时候有异常现象吗?
  隆莲: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很平常就生下来了。那时候的女人一旦做了妻子,就要操持一家人的生活,洗衣做饭,担子很重。我母亲生我的时候,正在厨房做早饭,忽然觉得肚子痛,连忙跑进房间,很快就生下了我。我是第一个孩子,母亲那时20岁。
  作者:听说您3岁就开始认字,童年都是在读书中度过的,那您还有时间玩儿吗?
  隆莲(疑惑):什么完?
  作者:就是耍不耍?(耍,四川话,玩儿的意思)
  隆莲(笑):咋个不耍哟?!耍得开心,墙壁上都是我的脚印。
  作者:那你的童年还是比较幸福吧?
  隆莲:幸福说不上,在那个时代。辛亥革命的时候,我的外公因为参加了同志会,官府要抓他,我们一家就跑到乡下去了……所以我1岁就开始逃难,我是个逃难专家……(笑)
  第一章 生在书香门第
  尽管隆莲法师自己一再地说,她“很平常就生下来了”,但我还是想从她的出生地,找出一些她之所以成为今天的她,在地域文化及家族上的渊源。
  隆莲法师是四川乐山人,其祖父和外祖父均系四川祖籍,可谓地道的川人。这在今天的川人中已较少见到。
  四川是一个大省,地域广阔,人口众多。其中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山多水多,山脉连绵水域纵横。应当说长江就是在这里聚集起力量的。金沙江、嘉陵江、岷江、沱江、乌江这几大河流,分别从南北两侧注入长江,使其变得粗壮起来,汹涌膨湃地经三峡冲出盆地。
  这其中的岷江,似乎特别地神奇伟大。它源出岷山羊膊岭,据说因为是雪山之水而特别地冰凉。就是它,造就了堪称中国古代最伟大工程的都江堰。从河源到都江堰,300公里的长度就有2000米的落差,真可谓水流湍急。
  到都江堰出峡谷后,它就变得平缓了。托李冰父子的福,岷江水温柔地灌溉着广袤的川西平原,为世世代代的川西人民带来安宁富足的生活。以后它经眉山到乐山,经乐山到宜宾与金沙江汇合注入长江。就在这段水域旁,曾孕育出中国文学史上的两位文豪,一位是北宋的苏东坡,一位是近代史上的郭沫若。两位文豪虽相隔800余年,却同饮一江水,不能不说是一种美丽的巧合。
  在岷江、青衣江和大渡河的三江交汇之处,有一座世界上现存的最大的佛像,它由岸边的山壁雕刻而成,始建于唐代。高71米,气势恢宏,面庞却异常地慈善安详。
  似乎蕴含着某种寓意似的,就在这大佛脚下,本世纪初,诞生了一位女佛学家,她就是中国佛教界著名的大法师,人称“天下第一尼”的隆莲。
  不知为什么,在我认识隆莲法师并对她有所了解之后,我总有这么一个想象:如果隆莲法师不是从小受佛文化的熏陶,不坚定地走上出家之路的话,以她横溢的才气和深刻的思想,她很可能也会如前面所提到的她的两位同乡一样,成为一个文学家,也会给我们留下许许多多美丽的诗篇和文学巨著。
  但这在今天,终于只成为了我的想象。
  当然,她还是留下了大量的诗词佳作。从这些诗词中,我们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她作为一个文学家所具有的素养。但最终,她还是将她所有的才华和思想,都贡献给了她所信仰的佛教,贡献给了佛学事业上的后来人。
  俯瞰四川,我们很容易就发现,隆莲法师所出生的地方,的确有着浓厚的佛文化氛围:依傍着世界最著名的大佛不说,站在岷江边上举头西望,就能看见中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一的峨眉山。峨眉山金顶的佛光,一直照耀着这个古时候被称作嘉州的城市——乐山。
  聪明的孃儿
  时光倒退到80多年前。
  本世纪初。在乐山城内,有一条易家巷。巷里住着书香门第的易氏人家。主人易曙辉,是嘉定(乐山古名)高等小学的堂长(即今之校长),亦是乐山佛教会的会长,因深通诗古文词,被人们誉为嘉州宿儒,在当地颇有声望。
  这是个既有书香,又有佛香的人家。
  一个夏天的傍晚,易家的经堂里照例传出一个老人念经的声音。这位老人便是易家的女主人易老夫人。她已经50多岁了,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家中设有经堂,每天都吃斋奉佛,香火不断。
  忽然,老人低沉的声音里,夹进了一个小姑娘稚嫩的声音。这稚嫩的声音非常流利地和着老人一起念着《高王观音经》。一个又一个菩萨的名号由她们苍老与清脆相谐的声音里流出,煞是好听。
  顺着声音走进经堂,我们会看见一个5岁的小姑娘跪在老人的身边,和老人一样合掌低眉,口中念念有词。小姑娘念得一字不漏十分流利,令老人感到有些意外。她微微斜目看了她一眼,满是喜悦。她从没教过她,也不知她是怎么学会的。
  念罢经,一老一少走出了经堂。老人眼睛不大灵便,小姑娘懂事地搀扶着她。
  老人边走边问:孃儿,你怎么也会念了?谁教你的?
  小姑娘仰着头说,这还用教?天天听你念,早就听会了!
  老人高兴地抚摸着她的头说:你可真是我的聪明孃儿(孃儿,乐山土话,小姑娘之意)。来,外婆给你讲讲高王观音经的故事。
  小姑娘马上说:讲完了我就和你睡。
  老人说,好好,和外婆睡。
  小姑娘高兴地跳了起来,马上穿过院子,跑进母亲的房间。高声叫道:妈妈,今晚我要和外婆睡!
  她的妈妈是老人的二女儿,此刻正在厢房里和她的大姐与三妹聊天,见女儿要和老母亲睡觉,马上就说,去吧,去吧,去陪陪你外婆。
  倒是两个姨妈还有些不舍。大姨妈说:怎么,今晚不跟姨妈睡啦?
  孃儿开心地说,外婆要给我讲故事呢。一边说,一边将两只手不安分地在母亲的椅背上摇晃着。
  小姨妈说:为什么你这么喜欢和外婆在一起呀?
  孃儿说:外婆是天下第一好人哪。
  听见孃儿如此夸自己的母亲,姊妹三个都笑起来。
  母亲说,那就快去吧。我们还有事情要说呢。
  孃儿转身就出了门,走两步跳三步,一转眼就没影了。
  小姨妈说,这个孃儿,比儿娃子还费(淘气之意),真是个蛮子。
  母亲笑着摇头,眼里满是喜爱。
  是啊,谁让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呢?谁让她又是个异常聪明的孩子呢?3岁起就开始认字了。唐诗宋词,教上两遍她就念得琅琅上口。现在5岁的她,已经能看《古文观止》一类的书了。在这个书香浓厚佛香也浓厚的人家,人丁却不大旺,她成了唯一的第三代,一家5个大人都围着她转,外公外婆,母亲,还有两个像母亲一样爱她的姨妈。
  但作为孩子,她仍是孤独的,没有一个小伙伴儿和她玩耍。没人跟她做游戏,没人跟她跳皮筋,也没人和她玩“石头剪刀布”。她只好跟着两个姨妈认字,跟着外婆学念经。
  听故事,就是她唯一的娱乐了。
  死向何去?
  “我们念的这个经文叫《高王观音经》……”
  外婆苍老的声音开始了讲述。外婆识文断字,讲起故事来有板有眼,有根有据,沾着文化气。
  孃儿乖乖地躺在外婆的身边,睁大了眼睛听着。
  相传南北朝东魏天平(公元534-537)的时候,有个募士叫孙敬德,他在守城的地方造了一座观音像,每天供奉参拜。后来服役期满回家乡,却被人当做叛贼抓住,他在拷打之下屈招,判了死刑关在监狱里。有一天夜里他作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沙门,沙门就是佛教徒。这个沙门教他念《观音救生经》。这个经与其它的经文不同,是由许多菩萨的名号组成的。沙门说,诵千遍就可免除死运。这个孙募士醒来后就开始诵,到了行刑的时候已诵了几百遍,拉上刑场后继续诵,终于满了千遍。当刽子手举刀向他的头砍去时,刀被折为三段,换了一把刀,仍伤不了他的皮肉。丞相高欢知道后,就上表免除他的死刑,同时命手下的人将这个经写下来,传之于世。所以大家就叫它《高王观音经》……
  孃儿问:外婆,那个孙募士现在还活着吗?
  外婆说,早就死喽,他是很久以前的人了。人都是要死的。这只是个故事,乖孃儿。
  孃儿闭着眼睛,慢慢地,就要睡着了。
  忽然,一个念头如一道光亮,出现在孃儿的脑海里。她想:人都是要死的,那总有一天,外婆会死,总有一天,母亲也会死,总有一天,我也会死。死了之后,我们上哪儿去了呢?我们还能再见面吗?我们真的就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吗?
  她突然睁开眼睛问:外婆,人死了以后,上哪里去了?
  外婆被她这突然的问话怔住。人死了上哪儿去了?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按过去中国人的观念,人死如灯灭。连孔子也认为“未知生,焉知死。”很少有人去探讨死后的情形。自佛教传入中国后,人们开始相信三世之说,即人有过去世、现在世、未来世,相信生有所从来,死有所从往。便这样的问题,对于一个5岁的孩子,怎样讲得清楚?
  外婆敷衍道:快睡吧,不要再说话了。
  可孃儿固执地说:告诉我,我要知道。
  笃信佛教的外婆只好回答说:人死了,会有来世,成为另外一个人。只要我们这一世好好做人,行善积德,虔诚奉佛,来世就会过上好日子的。
  孃儿继续问:那我还可以再见到你吗?还可以再见到妈妈吗?
  这样具体的问题,外婆很难回答了,就哄她说:会的会的。你要乖乖地睡觉,乖乖地听话。来世外婆还是你的外婆,妈妈还是你的妈妈。好不好?
  孃儿又问:那你每天念经,是不是为了下辈子还做我的外婆?
  这一次,外婆回答她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气。
  叹息之后,外婆伤心地说,外婆是在想念你死去的舅舅。你舅舅年纪轻轻就去了,外婆每天念经,是想让菩萨保佑你舅舅来世有个好身体,能过上好日子;保佑你大姨妈以后能找到一个好婆家,小姨妈一辈子平平安安;还要保佑你妈妈和你爸爸重新和好,你和你外公身体健康,不生毛病……
  孃儿听了不由得暗暗惊叹:天哪,原来外婆每天念经,有这样重的任务呵。
  外婆的心事
  这个小姑娘,就是幼年时的隆莲。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想到生死问题,也可以说是第一次触摸到佛的边缘。而最初影响她的,就是她那善良而又苦命的外婆。
  外婆虔诚信佛,她有着满腹的心事无处诉说。
  外婆叫吴顺媛,亦生在当地的书香门第之家。她的父亲年轻时曾考取孝廉方正,门下弟子甚多。隆莲的外公年轻时就与两兄弟一起在外婆父亲的门下学习。大概是外公的聪慧好学,深得外婆父亲的偏爱,故将自己美丽又贤德的女儿嫁给了他。
  外公家境殷实,会做学问;而外婆的善良温顺也是出了名的,她还在做姑娘时,就因对其姑姑孝顺而闻名乡里。姑姑死后,她就开始持经奉佛。嫁给外公后,他们一直生活得很好,一连生养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虽然他们的三个女儿个个都温良贤淑,知书识礼,可儿子毕竟是儿子。加之这个唯一的儿子又非常聪明,很会读书,18岁那年,就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书院,被人们看成是“入翰林之才”。外公外婆自然更是满心欢喜,将其视为祖上积德,赐予他们的福份。
  可是不如意的事情总是伴随着人们。这个极受宠爱的孩子身体却一直不好。虽然家里极尽调养,也未能彻底改变他的身体状况。外婆日日为他念经祈祷,也终未能留住他。就在他考上书院后不久即病故了。
  这事对外婆的打击非常大。她难过至极,日日以泪洗面。渐渐地,眼睛就看不清东西了。
  外婆的大女儿见母亲如此伤心,并且双目失明,心里很难过。她是个孝顺女儿,为了安慰母亲,也为了解除母亲晚年的后顾之忧,她当即对父母表示说,她愿意一辈子不出嫁,呆在父母亲的身边陪伴照料他们。
  大女儿这么说了之后就这么做了。从那以后,她拒绝了所有说亲的人,一心一意地呆在父母亲的身边。平日里外公在外忙碌,她就陪母亲说话,照料母亲生活。她觉得自己是长女,应该负起这个责任。日子长了,方圆几十里都知道易家出了一个孝顺女儿。
  可外婆的心情并没有好起来。对母亲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虽然儿子去世对她的打击是巨大的,可她也不愿因此耽误女儿的婚事,影响女儿的幸福。她多次劝大女儿,还是找个人家吧,别为妈妈耽误你一辈子。但大女儿总是固执地摇头。
  久而久之,大女儿过了出嫁的好年龄,婆家也越来越不好找了。这又成了外婆的心事。
  再说老二和老三,婚事也不尽如人意。二女儿(即隆莲的母亲)虽然嫁了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但婚后一年,刚刚有了外孙女,夫妻俩就因口角分开了。三女儿小时候因裹足伤了脚,成了终生残疾。他们不愿因她的残疾而将她草率嫁人,只好留在身边。这些也成了外婆的心事。
  再说外公。外公在失去唯一的儿子后,心情也很沉重。但作为一家之长,他不能像外婆那样表露出来。他只能将这种伤心深埋在心底。一天到晚忙个不停,以减轻心里的悲痛。这样一来,经常累得发脾气,身体也越来越差,又添了外婆的心事。
  这种种心事重重心事,使外婆觉得除了向菩萨祈祷别无它路。她更加笃信佛教了,每天都摸摸索索地去经堂,烧香拜佛,诵念经文,并长斋吃素。
  在外婆的影响下,隆莲的母亲和两个姨妈,也都成了虔诚的佛教徒,家里的佛文化氛围浓得化不开。隆莲便是在这样的氛围里长大的。
  易家不易
  隆莲自小就生活在易家巷的外公家里。
  外公易曙辉,字晴窗,是清朝光绪年间的举人,很有学问。他年轻时连考几次最后中的是副榜,遂放弃科举之路,开始当老师。他一直是嘉定高等小学的校长,后来还担任了乐山县修志局总纂。一生培养教育了许多人才。学生中最著名的,要算我国现代史上的著名学者、诗人郭沫若了。郭沫若的小学毕业证书,就是隆莲的外公亲自签发的。郭沫若在他的自传第一卷《少年时代》中,也曾多次提到这位“易校长”,还说这位易校长非常严厉。
  其实外公的心肠很善,常常帮助穷人。但他原则性很强,且为人正直,敢打抱不平。这大概就是早年他被人们推举为乐山同志会会长、遭到清政府追捕的原因。当时外公怕累及家人,就连夜带着一家大小跑到了乡下,躲了一年多,直到辛亥革命胜利后,他们才重新回到乐山城里。
  因为外公的学问和善良,在佛教界亦很有威望。他经常仗义执言,帮助出家人说话。和尚们都很敬重他。虽然他只是一位居士,但在推举佛教会会长时,却一致推举了他。外公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一生尽其努力为他们做事,帮他们说话。因为劳累过度,外公在65岁那年就去世了。
  隆莲喜欢住在外公家,因为外公家的房子宽,整条巷都是他们的。外公这一辈,本来是兄弟三人,年青时三人都考上了秀才,给外公的父亲很是争了面子。三个儿子成家后,本来都住在这条巷子里。可是大伯和三叔都先后病故了。大伯只留下一个儿子,抱养给了他们。三叔则一个后人也没有留下。于是整条巷子只剩外公一家人了。
  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特别看重儿子吧。
  亲生儿子去世后,外公外婆就把大伯留下的侄儿抱养过来,总希望能为易家留下一条根。
  但不知为何,外公外婆仍没能留下这条根。抱养的这个儿子在成年后也不幸病故了。这件事给了外婆致命的打击。当时家人简直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她,一直瞒了很久,对她说的是儿子到国外留学去了。可最后终于没能瞒住。
  当外婆得知这一噩耗后,双眼彻底失明了。
  一辈子虔诚供佛信佛的外婆,唯一的愿望就是想保佑家人平安,想为易家留下香火。可一直到去世,她也没能实现这个愿望。这事给幼小的隆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也许正因为此吧,在以后走向佛门的道路上,隆莲显示出了与众不同的目的和信念。她信佛不是像一般的佛教徒那样,是为了来世的幸福和现实的利益。她是把佛学作为一门学问来对待的,她期望自己能把深奥的佛学彻底搞个明白。
  当她开始学着外婆的样子念经奉佛时,大人们逗她说,你小小年纪为什么也这么做呀?幼小的隆莲非常严肃地回答说:外婆是天下第一好人,我在学好人。
  “一别六年惊面容”
  尽管隆莲从小就生活在外公家,与两位老人很亲,也很适应那个香火缭绕的氛围,但有时候她也会向母亲提出疑问:我的爹爹呢?
  母亲常常用“出远门”之类的话来搪塞她。
  等她再大一些,便知道是父亲和母亲吵了架,母亲一时赌气带她回了娘家。
  说起来吵架的原因很简单。
  隆莲的父亲大学毕业做了省督学。他是个非常尽职尽责、兢兢业业的知识分子,一年四季差不多都在外面跑,到各个学校去巡视检查。无论是城里的小学还是山村的小学,他一个也不拉下。去那些山村小学巡视时,路非常难走。他的前任就是在一条山路上不幸摔死的。但他仍然坚持下去。而且为了给家里省点钱,他不要轿夫,也不要挑夫,总是自己一个人跋山涉水,一直到年底,才回到乐山来写巡视报告。
  隆莲出生后不久,他又走了。隆莲的母亲一个人在家,又要带孩子又要操持一家人的家务,实在是辛苦。加上在婆家做媳妇总不如在娘家做女儿那么舒坦,于是她就找了个理由,背着孩子回娘家去了。娘家有母亲,还有两个姊妹,都可以帮她一起照看孩子,日子要好过得多。她在娘家一住下就不想走了。
  若是现在,妻子带刚出生的孩子回娘家养,做丈夫的可能会感谢岳父岳母的帮忙。但那时候可不同,那时候的男人不愿意妻子孩子回娘家住。男权思想辐射到方方面面。
  年底时,隆莲的父亲从外地回来了,一听说妻子带女儿回了娘家,心里老大不高兴。他觉得辛苦了大半年,进门却不能见到妻子的笑脸,太不应该。于是差人带话去,让妻子赶快回家。隆莲的母亲听说丈夫回来了,知道不能不回去。但一想到回去后的劳累,很不情愿,就磨磨蹭蹭的,大半日才动身。等她带着女儿,坐着一顶轿子摇晃到婆家时,隆莲的父亲已经生气了,将门插死不准她们母女进去。
  隆莲的母亲也是个自小受宠的孩子,哪受过这种气?好吧,你不让我进,我就不进。我巴不得回娘家去!于是将就着来时的轿子,又重新摇晃着坐了回去。这一去,就不复还了。
  隆莲的母亲回娘家一年后,隆莲的爷爷生气了,托人带话给易家说,如果媳妇再不回去,他们就要另娶了。隆莲的外公听到这话,也很硬气地对带话人说,告诉他们,要另娶就另娶,随他的便。
  也许是失去了儿子,外公对女儿就格外宠爱吧。反正家里房子宽,人少,他愿意女儿住在身边。何况他还有个那么聪明可爱的外孙女。
  隆莲的父亲见下了“通牒”之后妻子仍不回来,真的重新娶了一位,并很快又有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就是比隆莲小6岁的妹妹。
  又过了一些年。
  许是父亲、母亲年龄渐大,都觉得这样长期下去不是个办法,而妹妹的母亲又去世了,就在旁人的劝说下重修前好。当隆莲的母亲带着离开时还是婴孩,现在已6岁,并且认得许多字的女儿回到丈夫身边时,隆莲的父亲望着小女儿惊喜交加,赋诗云:
  “一别六年惊面容,怜女识书不识吾。”
  不过他们夫妻和好之后,因为游家的房子的确是太挤了,隆莲的母亲就仍带着女儿住在易家巷的娘家。父亲的大部分时间也住在外公家。不过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要每天回去看望一次父母。父亲的孝顺,给幼年的隆莲及弟妹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就这样,隆莲一直住在外公家。年长日久,她几乎要忘记她的出生地了。
  经史名家
  在乐山城内土桥街一个叫高北门的地方,有座5米高的牌楼,上面写着“经史名家”四个大字。人们都知道那是本城的书香门第之家——游家。走进牌楼,是四院木式结构的房屋。其中第二院,就是隆莲父亲的家。
  1909年农历3月13日,隆莲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这四院房子,是他们游家的高祖公留下来的。高祖公是个生意人,辛劳一辈子,挣下了一些钱,就修建了这四院房子,留给他四个儿子每人一院。
  高祖公虽然挣了不少钱,但因为没有文化,也没有社会地位,常受人欺负遭人白眼。那时候唯有读书才能做官,唯有做官才是人上人。高祖公认识到这一点后,决定要改换他们游家的门庭。他把四个儿子召集到跟前,恩威并重地说,我已经为你们买下了房子和地,你们长大以后就不要再做生意了,都给我好好读书去,争取功名,为我们游家的祖先争光。
  四个儿子十分听话,遵照父亲的指示一心一意地勤学苦读起来。每日之乎者也,心无旁骛,从少年一直读到成年,读到娶妻成家。但不知是因为没有读书人的根基,还是少人指点,到最后,只有三儿子,即隆莲的祖爷爷一人考上了秀才,考上那年已经40岁了。
  有趣的是,当隆莲的祖爷爷考上秀才时,他的儿子,即隆莲的爷爷已经19岁了,紧跟在父亲后面,第二年也考上了。家里一下有了两个秀才,高祖公满心欢喜,他专门请人在牌楼上刻下了“经史名家”四个大字,表示他的后人真正成为了读经读史的学问人,希望得到世人的敬重。不久,老人就撒手人寰了。
  接下来没几年,祖爷爷又有两个儿子考上了秀才。游家一下有了4个秀才,真正成了“经史名家”。
  但秀才们挣的钱总是有限的,能养家糊口就不错了。虽然子孙繁衍,但住房却越来越拥挤,谁也无力去扩建。就只好继续挤在一起。光是隆莲爷爷他们这一支,就有三兄弟三家人。
  隆莲的爷爷自20岁考上秀才后,就开始了教书生涯。本来他完全有能力继续考下去的:举人、进士,直至状元。但因家境不富裕,为了分担父母的担子,就开始和父亲一起当教书先生了。没想到这一教,就教了55年,教了一辈子,直教到去世。
  等隆莲的父亲出世时,家中已是地道的读书人家了。隆莲的父亲游辅国(字子九),自小就受到良好的文化熏陶。深厚的家学渊源,加上自己的聪慧好学,于辛亥革命前,他就考入了全川第一所大学——四川优级师范学校(后改为四川通省师范学校)。毕业后做了10年省督学,以后还做过几年县长。后半生的大部分时间,是在一所中学教书。
  游家三代教书,成了名副其实的教育世家。不仅充满了佛的祥和气息,也弥荡着世代书香的韵味儿。
  隆莲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
  由于是个女孩子,隆莲的出生并没有给游家带来太大的喜悦。祖父和父亲见是个女儿,甚至没有认真地为她取个名字。
  当初祖父为父亲取名为“辅国”,意思很明显,是希望儿子成为栋梁之材,为国家效力。中国古时分为“九州”,故父亲的字是“子九”。子九除了“九州”这层意思外,还暗含了一层意义,即希望他能有九个儿子。那时他已想好,若生了儿子,就以九州中的一州来取名。没想到第一个是女儿,他似乎想都没想,就把她排在了“九州”之外。
  后来隆莲到了外公家,外公家几乎是个女儿国。女儿们同样受宠爱。外公就给她取了个名字:德纯。这个非女性化的名字一直跟着隆莲,直到她成年以后。
  小时候隆莲的身体很不好,按当地的习俗,小孩子要“拜保保”才会健康地成长。所谓“拜保保”就是认干妈的意思。隆莲的母亲就让隆莲拜了好几个“保保”,想藉此保佑女儿的健康。这其中有隆莲的大姨妈。
  大姨妈见小外甥女身体这么不好,就为她取了一个寓意健康的名字:永康。这便是隆莲后来所用的正式名字的来历。
  但一直在27岁以前,她都没有采用这个名字,一直用的是德纯。
  隆莲懂事后,得知自己的名字并不是父亲所取。父亲在有了第二个女儿之后,终于如意地拥有了5个儿子。他果然是依照九州中的各个字来取的。老大是“冀”州,老二是“兖”州,老四是“徐”州,老五是“荆”州,老七是“豫”州。(老三老六没有成活就夭折了。)
  好强的隆莲心里便有些不大了然。女的怎么了,女的就不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吗?为了表示自己的不满,为自己取了一个名字:铭燕。“铭”是他们这一辈名字的前面一个字。
  但这个好听的名字,却没有被大人们采纳。在家里,大人们始终叫她“孃儿”,在外面,人们叫她游德纯。
  一直到去了成都后,“游永康”这个名字才正式启用,而“德纯”就成了她的字,至于“铭燕”,除了她自己,就几乎无人知晓了。
  这都是后来的事。
  读书为乐
  应当说隆莲还是幸运的。在那个女人没有一点儿地位的年代,因为生在读书世家,她还是得到了很好的教育。
  隆莲从3岁起就开始认字,5岁起,已经能一个人阅读了。无论是外公家还是爷爷家,到处都是书,到处都是老师,这使她从小就有很好的学习条件。
  先是她的小姨妈教她。也许是小姨妈从小残疾的缘故,不能像正常孩子那样玩耍,所以书读得最好。敏慧不凡,能诗善书,她一直是隆莲的启蒙老师,后来还做过别人的家庭教师。
  小姨妈从“人、手、足”开始教她。很快她就发现,这个外甥女非常聪颖,什么东西一教就会。尽管她也和别的孩子一样淘气,可一旦读起书来却十分投入,常常学着大人的样子,摇头晃脑一读就是半天,从不觉得学习是件苦事。
  小姨妈将自己的发现告诉给家人,大家都很高兴。身为小学校长的外公更是满心欢喜。可他老人家实在是太忙了,没法亲自教他。他就拿回了一整套小学教材,让小姨妈一本挨一本地教她读。
  小姨妈本想两天讲一课,可隆莲总觉得不过瘾,学了还想学。小姨妈便每天讲一课,从不间断。这样下来一年不到,隆莲就将小学的课程全部学完了。让大人们很是惊讶。
  更为惊讶的还在后面。
  语文学完之后她想学算术。旧时代的女人是不学算术的,能认得几个字,读读诗作作词就已经相当不错了。因此小姨妈不会算术,无法再教她了。
  外公是个思想比较开明的人,他想既然这个外孙女会读书,就让她读吧,不要分什么男女。他从学校拿回一套算术教材,让隆莲自己看,想看她有没有兴趣。没想到她一看就看懂了,自己做起习题来。而且兴趣十分浓厚。她完全依靠自学,将小学的全部算术课本学完了。
  “我喜欢解算术题,它们太有趣了。”隆莲开心地对大人们说。
  这时候大人们真正感到惊异了,这个孃儿的聪明已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尤其是父亲,当初他并没有太看重这个女儿,没想到这个女儿如此聪颖过人,天生一个读书的料。他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她,给她增加一些别的内容。
  就这样,隆莲在家自修了国文、历史、地理、算术等课程,小小年纪,就显得博学多识。
  我长大了,也要穿那个黄袍子
  可这位博学多才的小姑娘,所生发的第一个人生理想,却既不是文学家,也不是科学家。而是出家人。也许这就叫因缘前定吧。
  隆莲的故乡乐山,是个山青水秀的地方。它既面对着雄伟秀丽的峨眉山,又傍着波光潋滟的岷江、青衣江和大渡河。峨眉山是中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一,它是普贤菩萨的道场。山姿秀丽,寺庙雄伟,佛光普照。而在岷江、青衣江与大渡河的交汇处,则有一座举世无双、中外闻名的石刻坐佛。
  隆莲小时候,常常隔着江看那座大佛。佛的高大庄严从那时起就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中。每年正月初九,当地人都要去朝拜大佛,在大佛寺烧香跪拜。隆莲常常随着大人们一 起坐船去。当她来到江对岸,走近大佛细细观看之后,更加惊叹这佛像的雄伟。
  但隆莲小时候最喜欢去的,还不是大佛寺,而是乐山另一座著名的寺庙:乌尤寺。
  乌尤寺的著名,缘于那里有一位有着很高文化修养和很好人品的出家人。他就是乌尤寺的住持传度法师。由于传度法师较高的文化修养,使得乌尤寺有着极浓厚的文化氛围。
  隆莲的外公和父亲都与传度法师有交往。他们常去乌尤寺,喜欢在那里与传度法师谈禅说偈,浸YIN在佛学幽远空寂的境界中。
  隆莲的父亲对佛教的兴趣始于大学。大学里他有一位叫熊焘(沅生)的老师,其才学风度非常令他崇敬。这位熊老师就是一位深通佛学的居士。在他的影响下,隆莲的父亲也成了一位佛教徒。虽然没有出家,却喜欢与出家人一起谈佛论道。每年年底从外面巡视了学校回来,就跑到乌尤寺去找传度法师,喝茶聊天,写他的工作报告。那里清风雅静,十分适宜读书写作。
  有时候父亲就带上隆莲一起去。
  隆莲也渐渐喜欢上了那里。似乎她从小就在情感上,与出家人有着天然的亲近。
  有一年秋天,一位当时非常著名的僧人大勇法师,从日本学成归来,准备前往西藏学法,途经乐山,去乌尤寺拜访。
  大勇法师,1893年生,四川巴县人,俗名李锦章。早年毕业于法政学校,曾在军界和司法界任要职,亦曾为《国民公报》的主笔。1919年,他师从著名的太虚大法师出家。1929年在入康藏学密法的途中,因积劳成疾,在四川甘孜去世。
  大勇法师拜访乌尤寺那天,隆莲恰好在乌尤寺的路边上玩儿。
  当时她十一、二岁,还是个孩子。和许多小姑娘一样,她也喜欢采花草,过家家什么的。正玩得起劲儿,忽听人们说大勇法师来了。她不知道大勇法师是谁,就抬起头来张望。
  但见一些人簇拥着一位身穿黄色袈裟的僧人从身边走过。她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人的脸庞,人群就走了过去。她只看到了一个穿着金黄袈裟的高大背影。那金黄的袈裟在绿色的山中随风飘逸,非常醒目。
  不知为什么,就是这个背影,深深地吸引了她。她停下玩耍,久久地望着那个渐渐远去的黄色的身影,心里第一次产生了一个清晰的愿望:我长大了,也要穿那个黄袍子。
  隆莲后来从外公口中得知,这位大勇法师是个了不起的僧人。他曾两次东渡日本学密教。日本密教是我国唐朝时期流传到日本的,后来在我国却失传了。大勇法师为了让密法重新传入我国,不辞辛苦,苦修数年,终成正果,取得了日本密法的学位。回国后,他在北京慈因寺成立了藏文学院,故准备赴藏学法。
  但当时的隆莲还不知道这一切。她只是凭一种直觉,觉得那个身穿黄袍子的人,是个值得自己效法的人。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明确“人生理想”吧。但她却不知道,自己穿上这个“黄袍子”,竟是在十多年之后。
  熊太先生
  对隆莲走进佛门产生影响的,还有那位熊太先生。即我们前文提到的隆莲父亲的大学老师熊沅生先生。因为是父亲的先生,隆莲自然就称他为“太先生”。
  早先父亲在省优级师范学校(满清时开办,后改为通省师范学院)读书时,是个高材生,很得熊太先生的赏识。他们师生关系很好。熊太先生是个举人,不仅有学问,且善于思考。但他的性格却有些怪异。当时的中国是国弱民穷,民不聊生。他厌恶这个穷苦而又丑恶的世界,但觉得自己也无力改变,于是渴望着躲避尘世独自去修行。
  产生这个念头时,他还有个正在上学的弟弟需要他供养。后来弟弟大学毕业了,他就辞去了教师的公职,将自己所有的财产都处理掉,只身一人找了个山洞,准备忍苦修行。
  没想到熊太先生的这个行为引得许多人的好奇,方圆几十里的百姓都跑到那个山洞去看他,如同看稀奇。他无法忍受,只好换地方。但换了几个地方都不如意,他就从成都来到乐山,找到他的得意门生游子九请求帮助。隆莲那时尚年幼,但熊太先生来到家中后,那飘逸的气质和高大的形象,让她产生了极深的崇敬,她一时觉得学佛的人个个都了不起,首先形象上就与众人不同。
  隆莲的父亲对老师自然是鼎力相助,就将他介绍给了乌尤寺的传度法师,让他住在乌尤寺修行。
  当时熊太先生已身无分文,只得将自己仅有的两件长衫交给隆莲的父亲,让他去当掉。隆莲的父亲悄悄将长衫留下,筹了一些钱给老师做基本的伙食费。
  熊太先生在乌尤寺潜心修行,直到去世。他去世后,就葬在乌尤山后山。传度法师在他的墓碑上题写了“熊高士沅生之墓”几个字。
  因他始终没有出家,只能称高士。(熊沅生葬于乌尤后山山麓。时为1925年,有乐山人尹尧赓。时为作碑志,见《乐山历代文献》。)
  走进《径中径又径》
  13岁那年,十分疼爱隆莲的外公去世了。
  隆莲觉得外公真的是积劳成疾,累死的。他担任的工作太多了,学校里的,佛教会的,还有许许多多的社会工作。加之他的书法很棒(至今乌尤寺有一座石碑上,还刻有他写的“旷怡亭记”四个字,和由他撰写的碑文),因此来求字的人也很多。他总是尽可能的有求必应。在隆莲的记忆中,外公常常是夜半才能入睡,早上又要起来工作。
  由于长期睡眠不足,加上儿子去世所郁积在心中的悲痛,外公常常是愁眉紧锁,有时早上一起床就发脾气。母亲和姨妈背地里笑他发的是“眼屎疯”,意即眼屎还在就发脾气。但无论他怎样发火,她们都忍受着。尤其是外婆,从来不去顶撞他。她心里明白他发火不是真的冲自己,他是心情不好,是累的。
  现在外公去世了,想到他一生的辛劳和不顺,大家都非常难过。外婆只能一遍遍地合十祈祷,一根根地在佛像前点燃香火,祈求菩萨保佑他来世能过上好日子。
  外公留下了大量的书籍,其中有许多是佛学书。大人们因忙于后事和悲伤,顾不上整理这些书。隆莲就独自一人悄悄地钻进了书房,为外公整理。
  就在整理过程中,她忽然看到一本书的名字非常有趣,叫《径中径又径》。起先她以为是什么小说,就翻开来读。
  “浮生若梦,一切皆空。人皆知之,亦能言之,而终日营求靡已,曾不醒悟,大率以为死后即化。又或以为死即复生,不足为虑。……其苦无涯。欲脱离此苦,舍净土奚归耶。将起其信,先破其迷。”
  在这样一种心境中,她一读,竟读了进去。
  原来这是一本佛学书,具体地说,是净土宗的入门书。为晚清人张师诚所著。它告诉人们,学佛是有捷径的,只要你悟到了其中的真谛,很快就能入门。虽然语句不算深奥,但对一个13岁的小姑娘来说,肯定是枯燥的。但隆莲却读得津津有味,一直到母亲来叫她吃饭,她才从书中抬起头来。
  从此,她就走进了曲径通幽的佛学之路。在这曲折的道路上,整整走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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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愿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在世富贵全,往生极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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