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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澄論玄奘大師在佛學史上的地位 张春波 早在30年代,吕澄先生对玄奘和唯识学的研究即已蜚声中外。60年代初,先生受原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学部(现改为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委托,举办了一个为期五年的佛学班,由先生一人专门讲授佛学。这时先生对玄奘和唯识学的理解自然更加成熟,其知识之广,理解之深,令人惊讶!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时候,在这个问题上,先生堪称海内外第一硕学,我能亲聆先生授课,实属幸运。在近五年的岁月里,先生无数次提到玄奘,有时是系统讲授,有时是顺便提到。我发现,每当先生提到玄奘时,总是用赞扬和尊敬的口气,就是对玄奘的称呼,在大多数情况下也是用“玄奘法师”或简称“奘师”。先生的卧室整洁朴素,没有任何装饰品和陈列品,唯独在雪白的墙上挂着一幅《玄奘西行取经图》。我们学习的最后阶段是学习唯识学,这时提到玄奘的地方就更多了。三十年来,我常常猜想:先生为什么如此尊敬玄奘呢?他的卧室为什么总挂着玄奘《取经图》呢?我想不外乎三个原因:一、尊敬玄奘的学识和品德;二、民族自豪感、三、以玄奘的勤奋好学,不畏艰难,以及严谨的学风为自己的楷模。 先生对玄奘有全面的了解,能对玄奘做出全面而又切合实际的评价。在先生看来,玄奘是卓越的佛学家、哲学家、旅行家、地理家、中印友好和中印文化交流的杰出使者,玄奘对中国文化和印度文化均做出了重大贡献。玄奘在印度深受印度人民的爱戴。中国人的智慧和美德体现在玄奘身上,反映在印度人民心里。这段话可以看是先生对玄奘的总评价。 先生给我们讲授的是佛学,自然对玄奘在佛学上的贡献讲得多。本文就想谈谈先生在这个领域里对玄奘的论述和评价。 玄奘在佛学方面的贡献,主要表现在两个国家里,一是印度,二是中国。 对印度佛学的贡献 先生说,玄奘的佛学“成就远远超过了当时印度的一般学着水平”(《中国佛学源流略讲》第1 8 4页)。这个看法当然是对的,但这是与印度一般佛教学者相比较而说的,并不是对玄奘的最高评价。先生对玄奘的最高评价是分两次说的。一次是: 瑜伽行派的学说,到了戒贤的阶段,可以说发展到极点,后来虽还有些学者出现,也不过是重复先前的观点,并无创见。(《印度佛学源流略讲》第2 3 6 – 2 3 7页) 从这段话看,好象戒贤代表瑜伽行派学说的最高峰。其实并非如此。先生只说戒贤那个时代瑜伽行派已发展到最高峰。那么,谁是最高峰的代表人呢?先生又一次说: 玄奘是戒贤门下,事实上他的造诣,远过其师。(《印度佛学源流略讲》第 2 3 4页) 很清楚,在吕澄先生看来,代表瑜伽行派学说最高峰的是玄奘。瑜伽行派学说是在批判和继承中观派学说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是印度正统佛学的最高峰。玄奘的造诣既然远过其师,自然玄奘是瑜伽行派学说的最高代表者。瑜伽行派学说既然是印度正统佛学的最高峰,就可以断言,在吕先生看来,代表印度正统佛学最高峰的并不是印度人,而是中国人,玄奘。 那么究竟从什么地方看出玄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印度佛学的最高代表人呢?印度佛学的顶峰学说是唯识说(前面说的瑜伽行派学说实际指的就是唯识说)。玄奘正是在唯识学说方面发展了前人的学说。先生认为,玄奘对唯识学说的发展主要有三点。 一、集唯识学说之大成 唯识学说理论复杂,体系庞大,是印度佛学发展到最高阶段的学说。在玄奘之前,对唯识学做出贡献的主要有十家。玄奘那时候,任何一个人想把这十家的精华集中于一身,都是难以做到的。由于玄奘的聪颖和勤奋,完成了这个任务。先生说: 戒贤只传护法一家(之学),犹有局限,而玄奘旁通各派。曾在该寺(那烂陀寺)一度讲护法以外的瑜伽学说,这是戒贤所未讲到的。因此玄奘就为瑜伽派增添了光彩。(《印度佛学源流略讲》第2 3 4页) 这是说,玄奘在印度是便通晓了所有唯识学的精华,比当时的任何印度学者都高了一筹。玄奘回国后又取得怎样的成就呢?先生说: 护法把《三十论释》写成后,并未外传,将手稿交给当地一位信徒,嘱其得人而传。玄奘去印,即得到这份手稿,回国后,以它为基础,吸收其他九家注,就编为《成唯识论》。因此,护法此《释》在印度反而没有流传,而成为玄奘独家的传译本了。(《印度佛学源流略讲》第2 0 5页) 这就是说,玄奘把唯识学中的最高学说传到中国来。应当承认,印度十大家中护法的注释水平最高,但其他九家也各有长处。玄奘把十家注释的精华集中于《成唯识论》中,因而此书便成为代表唯识最高水平的本子了。要了解印度唯识学的精华,必须从玄奘糅译的《成唯识论》中找,在印度本土反而找不到了。玄奘在糅译过程中,除吸收了各家所长,还糅进了自己的观点。这项贡献是不小的,应当说是对唯识学的发展。 二、发展了转依说 佛学学说的最高目标是教人得解脱,因此解脱便成为佛学中核心的核心了。唯识家把解脱叫“转依”。玄奘正是在这个核心问题上做了重大发展。唯识学的奠基人应当说是无着(约4 0 0-4 7 0)和世亲(约4 2 0-5 0 0)兄弟。玄奘去印度时,此二人已死百余年。在这一百多年的过程中,唯识学家出于各人的理解和门户之见,把唯识学说弄得非常繁杂,不但各家有自家的说法,即使是一家一派有时也不能以一贯之,以致使水平不高而欲修习佛法的人无所适从。玄奘在印度时就以敏锐的眼光发现此问题的重要,多方搜集资料,回国后,参照诸家说法,以自己的思想为统帅,改造了印度的转依说,其实也就是发展了这方面的理论。他是怎样发展的呢?吕先生有个简短的说明: 慈恩宗(指玄奘)传述这层义理(关于解脱或转依的义理),配合了“理”“事”立言,以为“理”明显得一分,“事”也就能做到清净得一分。到了理的全明,事的纯净,便是实践的终极。此说简化了转依说的内容。(《中国佛学源流略讲》第3 4 7页) 佛教的解脱论虽然用了很多名词术语,而且又说的极其复杂,其实说穿了不过就是为了改造人们的思想或观念。玄奘以其聪慧的天资和钻研精神,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觉得如果把这个问题说得支离复杂,以致使人不能接受,必然要失去很大一部分信徒。因此,在他看来,简化解脱道路势在必行。怎么简化呢?那就是,只要是人们的“心”转变,即只要使人的思想转变,就可以得到解脱。因此,简化的重点就是简化转变思想的进程。玄奘在印度即注意搜集这方面的资料。回国后对这些资料加以整理提炼,并加进自己的思想,终于使解脱(转依)简便易行了。吕澄大师对玄奘思想了如指掌,用上述简短一段话把玄奘简化了的解脱论叙述得清清楚楚。 先生在上一段话中说的“理”,指的是道理,“事”指的是心,也即是思想。明白了一分道理,思想就清净一分。道理全明白,思想就完全清净。这时就达到最后解脱。所谓明白道理,就是明白万法皆由“识”所变现,并不实在,因而用不着执取,一旦把执取完全放弃,思想就完全清净了,也就是到了最终的解脱。这样的解脱理论确实相当简单。先生明确指出: 它(玄奘简化了的解脱论)和别家各种模糊解释都有了区别。(《中国佛学源流略讲》第3 4 6页) 以前唯识家的解脱论确实模糊不清,使人们入道无门。玄奘所创造的解脱论是以前所有唯识家都未想到更未说过的,因而玄奘的解脱论是对唯识学理论的重大发展,是高层次的理论。但玄奘的整个佛学思想,包括解脱论,都属于印度佛学范围。虽属印度佛学,但在印度的任何佛典中都没有。只有在玄奘糅译的《成唯识论》(卷十)中才可以找到。简化了解脱论是玄奘对印度佛学所做的第二大贡献。 三、提出“真唯识量”和夹带说,力破众敌,为中国人争了光彩 玄奘在印度时,正是大乘瑜伽行派唯识说盛行的时候,同时小乘佛学中的正量部也相当强盛。正量部不服瑜伽行派,挑起争论。当时瑜伽行派的唯识学宣扬“带相说”。 正量部主张心外有实境,心对它的认识、了解,是直接发生关系的,而带相说认为心不能直接取境,需要在心上变出一个外境的相貌来,心、境之间多了一个中间环节。正量部反驳说:这在凡夫境界还勉强说得过去,到达佛境界根本无分别智时,是与境界的实体直接发生关系的所谓‘亲证’,决不会有个另外变出来的‘行相’,这时就不能说是带相了。因此,它(正量部)归结说,唯识理论只限于根本无分别智以外的部分。按理,认识应从根本无分别智所得为最高标准。唯识学既然被认为只勉强在凡夫境界里适用,对最高标准无用,这不就被看成无用的学说了吗!的确,这一非难非常有力,击中了唯识学说的要害。瑜伽派经此一击,弄得十二年不能开口。(《印度佛学源流略讲》第2 3 5、2 3 6页) 玄奘回国前, 正量部又有南部的般若鞠多作了七百颂的《破大乘论》,重新提出破大乘的说法。当时那寺准备人去当面辩论,但去的人表示没有信心。当时玄奘也参加了,并自告奋勇当辩论的代表,说我是中国人,辩论获胜自无可说,万一失败,对那寺不会招致影响。最后因其他原因,没有去成,却专门写了一千六百颂的《制恶见论》,反驳正量部相当彻底,因而引起了戒日王的重视。(《印度佛学源流略讲》第2 3 4、2 3 5页) (戒日)王曰: 师论(指玄奘的《制恶见论》)太好,在此诸师并皆信伏,恐余小乘外道守愚迷,望于中印度曲女城,为师作一会。(冥祥《大唐故三藏法师行状》) 在戒日王亲自倡导下,终于在曲女城为玄奘开了一次大辩论会,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无遮大会”。在这次大会上,宣读了玄奘的论文,并抄写了一份悬挂在会场外,请会场内外的人都可以参加辩论。玄奘宣称,有人能破此论,甘愿斩首相谢。大会开了十八天,无人敢破,最后以玄奘获胜而告结束。戒日王为了奖励玄奘,“重施法师金钱一万,银钱三万,(上等棉布)衣一百领。十八国王亦各施珍宝,法师一皆不受。”(慧立撰、彦宗笺《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五)与会的听众也纷纷散花焚香表示祝贺。佛教僧徒争着给玄奘进尊号,大乘人尊称为“大乘天”,小乘人尊他为“解脱天”。按印度惯例,胜利者玄奘乘上施花盖的大象绕场一周,群情欣服喜悦。这次大会给印度人民留下深刻印象,玄奘的名字响彻五印度,公认他为最有学问的人。 先生多次谈到这次大会,每当提及,总是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又如亲临其境,与玄奘共享中国人的荣誉。 那么,玄奘在无遮会上提出的新理论到底是什么呢?先生说: 想来就是唯识比量的说法,也就是《制恶见论》的中心说法,它把论文的要义用比量格式提出,然后围绕比量解释其他议论。(《印度佛学源流略讲》第2 3 6页) 可见,玄奘在大会上提出的一个新理论乃是唯识比量。先生又说: 至于在法会上提到的唯识比量,窥基在《因明入正理论疏》中并未将上述的意义直接表示出来。(《印度佛学源流略讲》第2 3 6页) 这里说明的“上述的意义”指的就是“夹带说”。 从这两段话可知,在先生看来,玄奘在无遮大会上提出的新理论有两条,一是唯识比量,二是夹带说。 关于唯识比量。 唯识比量也叫“真唯识量”,属因明学,确切说是因明推理的具体运用。玄奘即在运用中做出一些贡献。唯识比量是针对正量部而提出来的。正量部原是就唯识学自身的矛盾而进行非难的。说你宗的色有时离眼识,有时又不离眼识,岂不自相矛盾?玄奘说你们既然以我宗矛盾出过,我宗就可用自宗学说做解释。我宗的色有二种:相分色和本质色。本质色定离眼识,相分色则定不离眼识。玄奘在唯识比量里加了“自许”,即特指相分色。这样就使所谓自身矛盾化为乌有。玄奘给因明学加了“自许”,即加了“简别”,这就丰富了因明学。这虽谈不上因名学有多大发展,玄奘本人更谈不上是因明学的最高代表,但在先生看来,“真唯识量,创造了运用因明达到极峰的纪录。”(《印度佛学源流略讲》第3 4 9页) 关于夹带说。 玄奘在印度时,唯识的带相说已行不通了,被人驳得不敢开口。玄奘以他的学识和聪慧,发展了带相说,对带相说做了创造性的解说。玄奘的新解释本来写于《制恶见论》中,可惜此书已佚。但玄奘的新解释由窺基转述出来: 我之大师(指玄奘),戒日王为设十八日无遮会时,造《制恶见论》,遂破彼(指正量部)云:“汝不解我意,带者是夹带义。相者体相,非相状义。谓正智等生时,夹带真如之体相起,与真如不一不异,非相非非相。”(《成唯识论述记》卷四十四) 这段转述基本符合玄奘对带相说的新解释。这就是说,玄奘对带相说的“带”和“相“都做了新的解释。先说“带”。带有两重意义:一是变带,二是夹带。正量部所攻击的是变带义,至于夹带义,玄奘说小乘正量部根本不知道。所谓夹带,即两物相并而起。“在根本无分别智亲证真如时,是亲切的理解,认识的同时便夹带着行相(无相之相)一道起来。”(《印度佛学源流略讲》第2 3 6页)这就是“亲证”,心、境之间并无中间环节。次说“相”。玄奘说,相亦有两重意义,一是相状,二是体相。我们说的相是体相,正量部对此也不理解。体相与正智是一体的,并无中间环节。 用玄奘的夹带说来说明唯识学的认识论,就是这样的了:正智在认识事物时是见分与相分相并而起。见分夹带的行相是体相,而非相状。这样,正智与真如便不一不异。不一,是说正智与真如不完全是一个东西。正智是能认识,真如是被认识。不异,是说正智与真如完全冥合成一体,并无任何东西介在其间,这就是亲证。非相,是说真如无相。非非相,是说真如还有个无相之相。这也还是说,正智认识真如与真如冥合成一体,这也是“亲证”。 吕先生说,玄奘的带相说就是夹带说,而夹带说为瑜伽行派解了围,堵住了正量部的口,又在无遮大会上取得胜利,足见玄奘的这套理论是被瑜伽行派所承认的。所以,完全可以断言,正是中国人玄奘把唯识学说提到最高峰。唯识学说是印度正统佛学的最高学说,那么,玄奘其人便当之无愧地成为印度佛学的最高代表人。在玄奘之后当然也还出现了一些比较有才华的学者,但据吕先生看来,他们都没有什么创见,只不过复旧说而已。(参见《印度佛学源流略讲》第2 3 6、2 3 7、2 3 4页) 玄奘对中国佛学的贡献 玄奘对中国佛学的贡献也是非常大的,在先生看来,玄奘在这方面的贡献,可从二方面看。 一、玄奘译经的特点及其所起的作用 中国佛学与印度佛学虽有不同,但中国佛学是在吸收、改造印度佛学的基础上形成的,因此,要想对中国佛学的发展做出贡献,必须较为深刻地了解印度佛学。印度佛学主要是通过佛典的翻译传播到中国来的。因此,佛典翻译的数量、质量对中国佛学发展的影响是非常大的。玄奘在翻译佛典方面所做出的贡献,是无人可与之相比的。玄奘的翻译有三个明显的特点,即数量多、质量高、方面全。先生多次提到玄奘的翻译,每次都给予很高评价,把上述三个特点都指了出来。先生说: 真正能够传译印度学说本来面貌的,要算玄奘一家。(《中国佛学源流略讲》第1 8 6页) 又说: 玄奘的译经态度,非常认真而谨慎,原本与译本之间,一字一句,不容出入。(《大乘起性论考证》,收于《吕澄佛学论著选集》第一卷第3 1 2页) 先生对玄奘的译经还专门讲了相当长的一段话: 玄奘从回国以后,仅仅准备了一百天功夫,就从事他毕生的翻译事业。先后十九年中,共译出七十五部,一千三百三十余卷。这数量的巨大,一比较新旧译家,玄奘的翻译数量比号称四大译师的其他三人的总和还要多六百余卷。并且玄奘的翻译不但以数量取胜,又还以质胜。近年有人注意到玄奘的翻译,称赞他译文形式上的种种优点,但这并不足以尽其实在。他的翻译最殊胜的地方,在由于学力的深厚和对于华梵语文的通彻,所以能自在运用文字来融化原本所说的义理。……他回国来所组织的译场里,虽然有二十人左右的证文、缀文大德,但以玄奘的文学天才表现为出口成章、落笔即是的那样的翻译,实际参与其事的人能加以改动的地方是很少的。(《中国佛学源流略讲》第3 3 9、3 4 0页) 上述这三段话,把玄奘翻译的前二个特点,数量多、质量高,生动的刻画出来。 在5 0年代初,先生专门写了一篇文章阐述玄奘的翻译。先生认为,玄奘的翻译不仅准确,而且涉及佛学的各个领域。从公元五世纪到公元七世纪间,印度佛学形成了因明、对法、戒律、中观和瑜伽五科。一般称为五科佛学。全部印度佛学便是由这五科组成的。不论印度高僧还是中国高僧,要想在佛学上有较高的造诣,必须全面通晓五科佛学。而以前传译到中国的佛典,既不完备,又不准确,令人难以全面通晓印度佛学,极严重地阻碍中国佛学的发展。只是到了玄奘时代,情况才有了根本改变。先生说: 就当那烂陀寺盛时,我国玄奘、义净两法师先后游学到了印度。他们都以极长的时期,绝大的努力,多方面的学穷精微,回国以后又毕生尽瘁于翻译宏场。现在通过他们的学历记载和一些译籍,很明了地见得他们传来的五科佛学,不但师承可考,而且义说有据,就到现在来要对佛学分科研究,还是应该取为准绳的。(《奘净两师所传的五科佛学》,载于《吕澄佛学论著选集》第1 3 8 2页) 这里虽然也说到义净,但主要是说玄奘,因为义净的贡献远不及玄奘。这里指明了玄奘翻译的后两个特点:质量高,方面全,印度的五科佛学皆准确地传译过来。其意义是非常巨大的。 首先,中国佛学虽与印度佛学有区别,但那是核心问题上的区别。既是核心,自然是很少的精华部分,至于大量的佛学概论、范畴、命题,都还需要运用的。作为一个有高度文化修养的高僧,即使他是宣扬中国佛学的,也必须深通五科佛学。所以,玄奘所传译的五科佛学对于培养、造就中国佛学高僧是极为有用的。可以说,如果没有玄奘所译的一千多卷印度佛典,我国唐代佛教决不可能有那样辉煌鼎盛的时期,也决不可能有那么多海外高僧入唐求法。 其次,玄奘翻译的五科佛学都存了下来,而他所依据的梵本却散佚很多。要研究印度佛学史就不得不以奘译本为根据。由于奘译本准确可靠,被视为“第二梵本”或“准梵本”。所以,吕先生认为,玄奘的译本(包括净译本),对于研究佛学史是绝对不能缺少的。 总之,先生以为,仅在译经事业上,玄奘即做出远远超过他人的贡献。 二、玄奘的佛学思想对当时和后世的影响 玄奘的佛学思想属于印度佛学。虽说他代表了印度佛学的最高峰,但印度佛学毕竟不可能在中国生根。关于印度佛学与中国佛学的关系,先生有恰当的比喻:“中国佛学的根子在中国,是印度佛学嫁接在中国文化上的产物。”的确,中国人固有的传统文化相当丰富,足以熔化外来学说。再加上中印两国社会不同,印度佛学的核心思想便默默地被中国佛学所代。这一转变过程,早在玄奘去印度之前即已完成。只不过后来玄奘长期生活在印度,又是印度佛学的带头人,他的佛学思想已属印度佛学了。因此,玄奘思想,作为一个完整的体系并不被中国佛学家接受,但玄奘的某些重要思想(即玄奘的理论)对中国佛学家乃至宋明理学影响却是很大的。玄奘思想对当时和后世起了重大影响的主要有三点。 第一, 关于解脱的理论。 佛学的最终最高目的是教人成佛,也就是教人得到解脱。玄奘一系把解脱叫“转依”。玄奘所总结创造的转依理论对后世各宗影响很大。先生强调指出: 慈恩宗(特指玄奘)对当时及以后的佛学发生影响的倒不完全是唯识说,而是关于转依解脱的理论。(《中国佛学源流略讲》第1 8 9页) 这是说,玄奘的唯识说对后世产生了影响(后详),但这并不是主要的。影响最大的是玄奘的转依说。为什么此说影响最大呢?先生说:玄奘“简化了转依的内容”。(《中国佛学源流略讲》第3 4 7页)那么,究竟简化到什么程度呢?先生在5 0年代就谈过此问题,他说: 有情(众生)之上希于佛,须从事上见理,而入佛道。(《法界释义》,载于《吕澄佛学论著选集》第一卷第4 1 8页) 这是说,只要在境(事)上看到理,就可以解脱(入佛道)。请看,成佛之路多么简单!(理事关系,后面还要详谈) 在玄奘之前,各宗派都把解脱说得支离复杂,就是说,按照以前的理论,人们想要得到解脱,委实困难重重,就是认识解脱方法也相当困难,没有高度文化修养的人根本不可能理解。经玄奘的简化,成佛的道路就容易走了。只要懂得事上见理,即可解脱。就是说,只要如实地理解境界,即只要认识到三界唯心,即万法皆由识所变化,就可以解脱。用不着成年累月的去读也读不完且夹杂着许多错译的佛典。在吕先生看来,只要真心读通十卷《成唯识论》和七卷《佛地经论》就能基本上掌握慈恩宗的学说。若仅就解脱论而言,读通《成唯识论》第十卷,即可尽过半之思了。 玄奘思想作为一个完整的体系,是其他宗派不能接受的。而他的解脱论却是各宗派乃至佛教信徒所乐意接受的。因而玄奘简化了的解脱论颇受欢迎,影响很大。然而事实上慈恩宗只兴盛了几十年便衰落下去。近世一些学者认为唯识宗(慈恩宗)衰落的原因是此宗理论太烦琐。其实此宗衰落的根本原因是他们所顽固坚持的“种姓说”不得人心。先生说: 在慈恩宗方面,五种姓说确定不移,但是,也就在这一点上,慈恩宗招致了别宗的反对、攻击,终于影响到它们没有能在中国畅行。(《中国佛学源流略讲》第1 9 1页) 慈恩宗所坚持的“五种姓说”的要害,是说有一种人根本不能成佛,这就大大挫伤人们信仰慈恩宗的积极性。这才是慈恩宗衰败的正因,至于玄奘所简化了的解脱论却被别宗接受过去,加以改造之后应用了。按玄奘的原意,只要认识到万法唯识就可以渐渐解脱,别宗,如华严宗给改造成只要认识万法皆是佛界的显现即可渐渐解脱。到禅宗那里就更简单了,只要认识自心是佛即可立地成佛。 简化成佛道路乃人心所向,是佛教得到众人信奉的重要原因,也是佛教在中国长期畅行的重要原因。追根寻源,乃知此理论原出自玄奘。由此可见,玄奘的解脱论思想对中国佛学的发展是有重要贡献的。 第二, 关于理事的理论。 玄奘确定了理事范畴的内涵,影响极大。 理和事,是佛学中一对重要范畴。可是,在玄奘以前,这对范畴的内涵并不确定。它们的确切涵义,是玄奘确定下来的。先生说: 把理事概念同真如、法相联系,是玄奘翻译时才固定下来的。以前也谈到理事,但不确定。(《中国佛学源流略讲》第1 9 2页) 那么,理和事到底指的是什么呢?过去,译文和撰文中出现大量如下概念:理、事、法、法性、真如、实体、实性、法界,等等。它们的内涵并不确定,就连译师、撰者本人也不完全清楚,有点“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的味道。直到玄奘译经时,才把真如、法性、法界、实体、实相、实事等确定为“理”,把法确定为“事”。先生还对玄奘所确定的理事做了进一层的说明: 理谓一切法如,事即一切法。(《法界释义》,载于《吕澄佛学论著选集》第一卷第4 1 8页) 这就是说,理即是真如,事则是森罗万象的诸法。先生指出,玄奘这样明确地界定理事,“于后来中国思想上发生影响极大,贤首一宗理事之说,即从此出,宋明理学于此亦不无关系。”(《法界释义》,载于《吕澄佛学论著选集》第一卷第4 1 8页) 先生还比较具体的谈了玄奘理事说对华严宗的影响。 贤首宗推为至高无上的《华严经》,在群经中确有其特殊处,那就是从中可以看出一种极为深刻的想象,它用‘海印三昧’来描绘佛境,形容世界上森罗万象的一切事物象海水一样地被显现出来。一滴海水具百川之味,因而一切事物就其关系来说都是‘无尽圆融’,成了一种范围无限广大而又互相包容,互相贯通而无个别区分的大法界。(《中国佛学源流略讲》第1 9 2页) 这样的描绘看上去确实很美,但仅此并不能吸收信徒,因为它是一种想象。要想使人信服,还需要讲出道理来。 法藏在对它(无尽圆融)作解释时,贯穿了理事关系,即从个别的事来看,可以有不同,而从理来说,则是圆融无碍,在‘一’中便包含了‘多’。这是他们对《华严经》的说法。其实这种思想,大部分取自天台宗、慈恩宗。(《中国佛学源流略讲》第1 9 2页) 法藏前面有杜顺和智俨,但他却被认为是华严宗的实际创始人,这与他用理事关系来解释《华严》有很大关系。从此也可以看出,玄奘的理事说对后世确有极大影响。 第三、关于心识的理论。 心识说在佛教各派都占有重要地位。吕先生认为: 到了清凉、圭峰的时候,唯识(即心识)的说法便达到顶峰。(吕澄遗著《<华严教义章>略解》,载于1 9 9 2年《佛学研究》) 清凉、圭峰的说法是补充法藏的说法而形成的,法藏的说法又是从哪来的呢?先生说: 十重唯识说法(即法藏的心识说)……是受到慈恩宗五重唯识说的启发而总结出来的。其中许多只是名目不同,内容完全相同。窺基的《法苑义林章》就有五重唯识说。……窺基的五重唯识说是从戒贤、玄奘那来的。法藏全采用了。虽不说明来历,也算不上剽窃。(吕澄遗著《<华严教义章>略解》,载于1 9 9 2年《佛学研究》) 经吕先生研究发现,华严宗的十重唯识说乃源于戒贤和玄奘。十重唯识说不是一般的,它不仅是华严宗的重要理论,它的水平高低代表着整个佛教义学发展的水平。这么重要的理论尚且是受到玄奘的启发才建立起来,可知玄奘思想对后世佛学的发展,确实影响极大。 以上所述,并不是吕先生对玄奘在佛学领域所作贡献的全部论述。但可以从中看出,在先生看来,玄奘是印度佛学的最高代表;他所译出的一千多卷佛籍和他所创立的佛学理论,对中国佛学的发展起了巨大推动作用。公元七世纪,印度佛学是当时世界佛学的最高水平,而这个世界佛学最高水平的代表者就是中国人玄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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