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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茶与牡丹——鼓山僧和明清士子的交流 马海燕 “诸法因缘聚”,佛教最讲究的就是“缘”。当然作为佛教教理的“缘”,远比我们日常所说的“缘”更为复杂、深奥,但就“增上缘”(泛指不对某一法产生障碍之一切法)而言,一切有助于佛教传播、有利于接引众生入佛道的事物和行为,在佛教徒看来都是可以接受的,他们用这些与人“结缘”,潜移默化中,往往得其所愿,比大谈经论义理来得更有实效,因为“士绅对参与佛教寺院的宗教活动的兴趣不一定是纯粹宗教的灵感鼓舞,而是属于一个更大的把寺院作为具有高度文化价值的宝库和象征的文化环境”(卜正民语)。鼓山僧人在随缘度世方面可以说是佛教界的典型。 “天下名山僧占多”,鼓山最著名的莫过于鼓山上的涌泉寺,该寺据说因寺前有一罗汉泉而得名。寺内高僧辈出,代有传人。明清以来,鼓山涌泉寺作为禅宗曹洞宗的一个重要道场,寺内住持的都是佛教界影响巨大的僧人。他们是无异元来禅师、永觉元贤禅师、为霖道霈禅师、恒涛大心禅师、遍照兴隆禅师等。无异元来和永觉元贤都出自曹洞宗无明慧经的门下,分别开创博山、鼓山二系。博山系开广东曹洞的渊源,鼓山系元贤传为霖道霈等,续福建曹洞的法脉。由于他们的大力宣传,使曹洞宗在明末清初的江西、福建、广东三省呈现活活生机,和江浙密云圆悟一系的临济禅并称明代禅宗两大支系。 鼓山的僧人的佛教修为可谓名不虚传。他们大都兼通儒道,精于诗文,而且有自己特别的本领。如元贤是宋代大儒蔡西山的十四世孙,由于家学的渊源,为儒生时他就精研周程张朱之学,曾有诗曰:“道德师颜闵,文章宗游夏;其馀二三子,不愿在其下。”他在儒学方面的抱负不可小觑。林之蕃是明末高士,归隐后从不轻易和人交往,但他和元贤、为霖师徒精研佛理,弥月不倦。当时还有传说道霈可以预知未来,“智能知来,耿逆叛延为国师不就”,人皆称其为“古佛再世”。 鼓山僧人与文人士大夫的交往,最恰当的方式当然就是陪游鼓山胜迹。鼓山自古乃是福建名胜,郭璞早在《迁城赋》中就以“右旗左鼓,全闽二绝”赞之。鼓山胜迹,据《鼓山志》载有大顶、白云峰(小顶)、凤池山、灵源洞、狮子峰、钵盂峰、香炉峰、舍利窟、东峰、天镜岩、白云洞、桃源洞等,每处都有特色,而且都有美丽的传说,也有历代先贤的题名石刻,充满灵性。所谓“智者爱山,仁者爱水”,这些都是吸引无数士人的最佳所在,许许多多的士人写下了自己游览鼓山名胜的心境:有表达开阔气质的,如庄振徽《秋登鼓山大顶峰》:“两袖欲飞去,天风作浪鸣。眼随沧海阔,身与白云轻。万木叶初脱,千峰势尽平。攀跻饶意兴,漫逐少年行。”也有自寻幽趣的,如曹能始《白云洞与徐兴公》:“小洞藏深处,危峰路转西。当年僧不到,终日鸟空啼。海国临尤俨,天门下屡低。此中人迹少,偏可惬幽栖。”也有访先贤旧迹、发思古幽情的,如林元英《鼓山朱晦翁天风海涛摩崖书歌》:“我昔纵步陟山巅,对之如披古简册。摩崖镌石记姓名,文人例有标题癖。独羡此中际遇奇,能得大儒纵腕力。” 作为常住鼓山的僧人,他们对自己的环境有更多的了解和热情,要他们作导游无疑是最为合适的。除此之外,他们也为士人提供住宿的方便。在许多士人的诗中都提到在山上住宿,如杨观《孟冬望日同齐仪鲁、汝任弟宿鼓山下院》、徐惟和《宿鼓山寺方丈》、林必达《宿涌泉寺》等。士人的入住,也为士人与僧人交流提供了机缘。 登山览胜,诗词唱和自不能免。鼓山诸僧,以元贤最有诗才,流传下来的诗也最多。仅据《鼓山艺文志》和《闽僧诗钞》等收录的元贤诗统计,共有24首(还有一联残句),其中与士大夫唱和的就有7首,如《谢曹能始宪长来山见赠》等。元贤诗清淡空灵、富于禅思。最著名的莫过于《秋兴》:“悄然坐荒坞,风清况益清。茶烟迷竹色,梵韵杂蛩声。树古足蝉噪,帘空挂月明。更阑发深醒,孤鹤岭头鸣。”在士人的诗集里,也有许多给元贤的诗,如林之蕃《呈赠永公大师》,徐惟起《答永觉禅师次韵》等。士人与其他禅师的诗,如曹能始《到涌泉寺呈博山无异大师》、徐电发《国师岩示为霖和尚》、徐葆光《游鼓山赠恒涛和尚》、林春和《寿鼓山上人遍公六十初度》、林朝珍《寿鼓山上人遍公六十初度》《涌泉禅寺遍照长老七十寿》、《春日同人游涌泉寺即景有作并赠遍照长老》等。既然诗作甚多,自然要有书法,刻石立碑也就随之而来。当然,除诗歌外,序跋、碑记、墓志铭、表疏、行业记也有很多。林之蕃就曾为元贤写了《福州鼓山白云峰涌泉禅寺永觉贤公大和尚行业曲记》,傅善曾为为霖《秉拂语录》作序等。 除了诗文,茶和牡丹,也是维系僧人与士大夫往来的佳媒。在古代,茶和酒与文人可谓形影不离:清雅、闲适者之所好莫过于品茗吟诗;狂傲、激愤或颓丧者则伴以歌、酒。酒是僧家一大戒,而茶则是僧家所喜欢的。凭鼓山地势,山中良园甚多,其茶自然别有风味,加之精于培植,又有清泉泠洌,故鼓山之茶堪称佳品,周亮工在《闽小纪》中评鼓山寺岩茶为闽中第一。谢肇制(加三点水)诗《采茶曲(六首)》但言鼓山种茶情况。刘家谋《般若溪煮茶》更道出了鼓山品茶的风韵:“飞泉峰际下,百折到溪深。落日石上坐,泠然清我心。当风烧败叶,微火出空林。茗熟随意啜,不知山月临。”鼓山僧人每将新茶送与士人品尝,徐惟和诗《病中试鼓山寺僧所惠新茶》云:“偃卧山窗日正长,老僧分赠茗盈筐。烧残骨(加木字旁)出(加木字旁)偏多味,沸出松涛更觉香。”茶的风味,正与禅僧的身份相契合,“胜友无凡语,高僧不世情。汲泉煮茗罢,团坐话无生。”(潘耒《再宿列祖堂》)闲情雅致,超然物外。牡丹乃是花中极富极贵者,号称“花中之王”,鼓山牡丹也是一绝。黄任有诗《鼓山寺僧每春饷牡丹数枝,花期已届,使人探之》、《次日寺送牡丹至》。后一首诗中云:“红苞尚滴岩前露,绿萼犹粘水际台。”“维摩亦要天花散,蝴蝶墙头莫乱猜。”陈作楫《藏经阁看牡丹》诗:“百卉春深斗吐芳,临风次第到花王。娇姿弱态呈仙艳,金缕红衣喷异香。幡影翻随花影动,花香细诼案香长。萧斋寂寞无人迹,一捻红光上尽堂。”牡丹的气质与禅僧、禅院的独特品位互为映衬,更是别有情趣。 叶观国诗《涌泉寺遍长老贻牡丹赋谢(三首)》其二有云 “阿师正有拈花手,故散天花与世人。”当年佛祖释迦牟尼以指拈花微笑,留下了禅宗不尽的思想宝藏。此诗这正好道出了鼓山僧人的天机:行住坐卧皆是禅,郁郁黄花现般若。他们和士人交往的一言一行,无不暗蕴禅机,把他们修行生活的感悟,以极平常的方式传达给世人。斯举可谓:“善哉!善哉!” <福建宗教>200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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