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倒坐的鸡鸣寺

　　鸡鸣寺是南京市知名度颇高的寺院之一，它坐落在城中鸡鸣山东麓的坡地上。相传其前身为南朝梁武帝“舍身”的皇家寺院——同泰寺，故常年香客接踵比肩，寺内香火旺盛。从南京大学的天津路门出发，骑自行车晃晃悠悠十几分钟就能到，这么近，自是不容错过游览。

　　据葛寅亮的《金陵梵刹志》所载，鸡鸣寺始建于明代洪武二十年（1387），是在西晋五个寺院的遗址基地上修建起来的。当时的三山门，如秘密关、观由所、出尘径，其名均由皇帝朱元璋钦定。除大、小寺殿外，还“置宝公塔于寺后之山巅”（杜泽《洪武京城图志》），塔高五级，其东南方有施食台。相传元代刑人于此，僧人为之设坛施食以度幽冥，故又名普济塔，清代王翚的《南巡图》画中犹可见其雄姿。台下有鸡鸣泉，泉水至清而甘，水旱不增减，清代尚可见“原发石中，脉分尘外，如醴之味，与时而在”的题铭（徐铉《骑省集》卷二十四）。寺后有涵虚阁，为南唐遗迹。惜经过六百余年的斗转星移，无数次战火的肆虐，以上古迹均荡然无存。

　　今鸡鸣寺是一九八一年重建，整个寺院依山就势，盘旋而建。寺内最引人注目的是修建于一九九○年的药师佛塔。此塔高四十四点八米，七层八面，斗拱重檐，建有内梯外廊，塔内供奉有明代青铜铸造的药师佛像一尊。佛像慈眉善目，神态安详。由于保存完好，袈裟衣褶清晰可辨。此佛像原保存于北京雍和宫，一九七二年由中国佛教学会会长赵朴初向国务院申请，经周恩来批准送至南京鸡鸣寺。从塔的第二层始，每层又有四个明代金丝楠木雕花佛龛。龛内供奉着一尊小巧精致的楠木雕刻的药师佛像，颇显明代木雕细腻流畅之特色。

　　登上药师塔顶，天上的云朵仿佛伸手可及，顿令人有羽化成仙的飘然感。鸡鸣寺北临玄武湖，西接北极阁山，东望小九华山。烟云缥缈的玄武湖面上水光与天色相接，游弋的如梭小船不时将粼粼的波光划出长长的流线。史书所载“湖中凫雁，倚窗历历可数，每当夏秋之交，登高瞩远，荷花万顷，红碧倾堕，如汉宫晚妆，尤为佳绝”（莫祥芝等《同治上元、江宁两县志》）的玄武美景，看来唯有梦中追寻。

　　鸡鸣山和小九华山之间一段长长的城墙，宛若细线，从鸡鸣寺前延伸至解放门，这就是俗称的“台城”。不过，此城墙实为明代修建，全长二百七十一米，墙体保存基本完整，顶部损坏较为严重，一九九四年曾修复，西端建有登城步道。把视线转向左边，北极阁山上掩映在白云绿树之中的明代观星台遗址，以及宋子文公馆，徒令人无限遐想。

　　与药师塔遥遥相望的东边小九华山上，是供奉唐玄奘法师头顶灵骨的三藏塔，它以一柱擎天的雄姿，直插云霄。寺院以南的大片地方为绿树掩映，据史料记载，原为明代国子监所在地，只是当年学府面积比这大得多，“东至小教场，西至英灵坊，北至城坡土山，南至珍珠桥，左有龙舟山，右有鸡鸣山，北有玄武湖，南有珍珠河，延袤十里，灯火相辉”（黄佐《南雍志》卷九）。

　　俯视药师塔的东南方，我们的视线为一些错落有致，颇具江南特色的房屋建筑所吸引，一打听，原来是现南京市政府所在地。本地人说，其东还有明代武庙遗址，除大门为民国时建造外，后大殿配殿，厢房等均为清代建筑，也是古迹。

　　鸡鸣寺内东边的“豁蒙楼”，颇有故事。此楼原系清代两湖总督张之洞为纪念“戊戌六君子”之一的杨锐而建。杨锐是张之洞的学生，四川绵竹县人。相传张之洞调任两江总督时，与杨锐同游鸡鸣寺。时国运危亡，在谈到杜甫的《八哀诗》时，杨锐反复背诵杜甫诗《赠秘书监江夏李公邑》中的“君臣尚论兵，将帅接燕蓟，朗咏六公篇，忧来豁蒙蔽”四句，其拳拳爱国之心，令张之洞大为感动。后来，杨锐参加变法，失败被杀，张之洞旧地重游，触景生情，遂令人修建此楼。张之洞不仅写有“跋”于文后，而且作有一首长长的五言诗，末四句正是“烟中万楼台，渺若蚁蛭细。亦有杜老忧，今朝豁蒙楼”。今楼乃重建而成，其内有赵朴初先生题记，云“少年时赏饮茶于此，壁间有梁任公题联云：江山重复睁只眼，风雨纵横乱入楼。又有张之洞像，文革后联像皆无存”，可叹世间变幻。

　　离豁蒙楼不远处的“景阳井”（也称“胭脂井”），亦颇有典故。相传南朝陈后主沉湎酒色，终日与宠妃张贵妃（张丽华）、孔贵嫔，以及一帮佞臣游乐。直至隋兵攻破台城，才惊惶携二妃隐匿于井中；被隋兵发现后吊上来，两个妃子吓得涕泪俱下，胭脂泪涕沾满井栏，拭之不去，“胭脂井”由此得名。元朝诗人陈孚有诗相讽，云“泪痕滴透绿苔香，回首宫中已夕阳。万里河山天不管，只留一井属君王”（《陈刚中诗集》卷一）。

　　据南京本地人杨心佛先生的回忆录《金陵十记》所载，鸡鸣寺还有一个别称——“观音楼”，以寺内观音像皆坐南朝北，有别于其它寺院的坐北朝南而得名。我们好奇地前往观音殿，果见海岛观音以此姿势安详端坐，同殿供奉的还有泰国僧王赠送的铜铸观音，亦在灯光里熠熠生辉。殿门前有一幅对联，不知何人所题，云“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情理高妙，颇有奇趣。

　　鸡鸣寺多次重修重建，规模一次比一次小；且伴随寺院的忽兴忽废，住持亦时僧时尼，徒令人感伤世道沧桑。然而那些富有文化意蕴的典故，仍然满足了我们寻访古刹时，对过去急切地张望之情。是啊，谁能否认，在如梦的悠长的岁月中，即便是一块残破不堪，裹着泥土，躺在角落里的石头，也能令我们在触摸时感动得热泪盈眶？那种挥之不去的历史感，就这么静静地，在夜幕四合的时候，在踏上归途的时候，沉甸甸地填满我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