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探幽——金塔寺 |
 
雨中探幽——金塔寺 说来惭愧,作为陇上人,生于斯长于斯,竟然不知到张掖有个金塔寺石窟。也难怪,甘肃是我国石窟大省,全国四大著名石窟甘肃就占了两个,与莫高窟、麦积山、榆林窟、马蹄寺、炳灵寺等享誉海内外的众多石窟相比,金塔寺石窟的确不为大多数非专业人士和外地人所知。看了中央电视台《经济半小时》深度报道的一个国宝级文物大案的侦破始末,才第一次知道在张掖市肃南裕固族自治县的人迹罕至的祁连山深处,有一个始建于北凉的金塔寺石窟,当地人也很少去过。为了看个究竟,八月底下乡调研,我们偷闲游了金塔寺。 早晨,细雨濛濛,一个在戈壁加绿洲的河西走廊难得见到的天气。我们从张掖出发,向南大约50公里的油路到马蹄寺,之后一直向南,便是进山的泥泞土路了。若是晴天,这里便能清晰地看到祁连山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山路蜿蜒,绕来绕去,路越来越窄,海拔越来越高,雨渐渐大了。过了马蹄林业管护站,便意味着进入林区了。乘他们交费时,我下车和另一个20多岁的林管小伙子聊了几句。他乐呵呵地说,站上有两个人,几间小平房,一只大狗,自己做饭,半个月可回一趟家。有时一天都见不上个人影。有电视。挺好的……看看这深山里、远离村镇的孤寂的小房子和眼前的小伙子,我有些肃然起敬。我想问问成家了没,又忍住了。一上车,竟无端地酸楚、牺惶起来…… 据资料介绍,金塔寺始建于十六国时期的北凉,距今1600多年,保存着北凉、北魏、西魏、西夏、元代的塑像270尊,壁画是六百多平方米,其中最为珍贵的是木胎彩塑飞天。敦煌莫高窟堪称世界级的文化艺术宝库,敦煌飞天只是平面绘画,马蹄寺飞天却是泥塑彩绘,而且比莫高窟飞天还早300年,“为国内绝无仅有”,可以说是价值连城,是当之无愧的国宝。 李世清是当地牧民,六十多岁。10多年前,以每天一元的工资被聘为金塔寺石窟的业余文物保护员。多年来,就是这个老人,以每年365元的工资,看护着石窟。2001年2月8日,当他对远在离家七八公里的山上进行每天一次的例行检查时,突然发现石窟窗户上的钢精栅栏被人锯开了一个大洞,现场一片狼籍,包括2尊泥塑彩绘飞天在内的9件国宝级文物被盗。这起案件被列为自1989年敦煌壁画被盗以来,甘肃省最为严重的一起文物大案,朝野震惊。 接下来的故事跟电影差不多:省市两级公安干警组成220人的专案组,省厅侦破高手亲自参与破案;从现场丢弃的作案工具追踪到西宁,线索中断;描形画像,地毯式的排查,在甘青宁陕四省区均无线索;峰回路转,一年后的一天,拉萨打来神秘电话;装扮成广州文物贩子的侦破高手拉萨卧底,与罪犯斗智斗勇;大案告破,两名藏族罪犯和一名青海开天津大发的司机帮凶全部归案,连同一尊以3万元卖到尼泊尔的飞天在内的全部文物被送回;历时一年三个月,耗资50万…… 大约又走了差不多一小时,20多公里泥泞中的峰回路转,眼前出现了一片开阔的谷地。烟雨朦胧、碧草杂树间,有一幢白色的小三层楼,在深山远林中格外显眼。这就是大案发生后,花50万元新建的金塔寺文物保护站,隶属于肃南县文化局。喇叭声里,走来了我们此行见到的第三个人。进入景区的大门,只是一根拦路的细木杠,门票却每人300元,比九寨沟还贵。同行者七嘴八舌“启发”了半天,才勉强免了两个司机的门票。据小伙子介绍,这几天,其他的人都进城了,只他一人看门。这里太偏僻,海拔3000多米,一年四季几乎没有游人,来的主要是研究人员,没有专职导游或讲解员。他只是普通工作人员,上去的次数多了,也多少知道一些情况。到石窟还要上几公里的山路,很难走。他搭上我们的另一辆车带路。 沿着保护站身后的小溪再往里走不远,我们钻进了杂林密布的山沟。雨越下越大,路很陡,也更滑,有些路面是用牛头大的石块垫成的。亏了我们开的是丰田和雪佛莱越野车,排量大,扒滑,否则根本上不去。随着海拔的升高,灌木渐渐多起来,车终于停在一片较为开阔的台地上。下车一看,周围豁然开朗。确切地说,这里既无佛塔又无佛寺,也无香火,已名不副实。眼前的山坐北朝南,好像被天人砍了一刀,露出一面100多米高、几千米长的红砂岩峭壁,像一面巨大的屏风,石窟就镶嵌在屏风中间。峭壁下是一个很大的扇型陡坡,被稠密的灌木覆盖着,对面是一座半圆型的山峰,拱卫着石窟,我们上来的山沟,只是山峰左脚下的小缺口。真是一块开窟建寺的风水宝地啊!正应了“天下名山佛占尽”的古语,我们深为古人的选址智慧所叹服。 沿着扇型陡坡灌木丛中一条陡立的石阶小道,冒雨打伞向上221个既高且窄的石级异常吃力,可能是近4000米左右海拔的原因,没走多少就胸闷气短,走了约半个小时才到石窟门前。金塔寺石窟只有两个东西相挨着的洞窟。打开两道铁门,我们先进入了东窟,文物大案就发生在这里。整个洞窟呈长方形,面阔近10米,进深约7.5米,高6米多。正中间是一个直通窟顶的巨大的方形石柱。石柱上或雕刻或堆塑各种佛教造像,分上、中、下三层。石窟的墙面和平顶全是壁画,靠悬崖的一面是一人高的水泥墙和墙上的铁栅栏。小伙子介绍,盗贼正是锯断右下脚的铁栅栏行窃的。案发后,上级拨了专款,用高碳合金钢重新加固了栅栏,加修了一道钢精混凝土门。被盗的两尊飞天就在方型石柱的上层。仔细看修复的两尊飞天,约两尺见方,分别着绿裙子和红裙子,舞姿飘逸,体态成“v”字型,仿佛从天而降。飞天的面目圆润,线条优美,安详中带有些许微笑,俯视着人生百态,千年沧桑。只可惜色彩略显陈旧,两个飞天的手脚也不全了。此时,既便在佛祖面前你心头也会升腾起一个恶念:盗贼该杀!窟内的壁画多是明代以后的,且被清代以来的游人胡写乱画了一番,有点刹风景。西窟与东窟的形式相同,只是规模略小些,造像也大同小异。中心柱东北角的两尊胁持菩萨,有着少数民族装束特点,少数民族修建的特征非常明显。 佛教的发展过程中,一般说来先有窟,再有塔,后有寺。公元前5世纪前后释迦牟尼创立了古印度佛教,前3世纪孔雀王朝统一了印度,功成名就的阿育王放下屠刀,立志弘扬佛法,派出僧徒四处传教。前2世纪,佛教传到中亚阿富汗一带。丝绸之路的开通,为佛教东传提供了便利,也拉开了佛法西来并中国化的序幕,前1世纪传入我国新疆于阗一带。佛教传入我国内地的确切时间历来没有定论,相对一致的看法是公元前后的东汉初年,从两晋、南北朝是蓬勃发展的时期。说来也怪,自东晋十六国以来到隋朝统一共260多年,是中国历史上最糟糕、最黑暗的时期,社会经济、文化都会受到极大破坏,但并未迟滞佛教东传和中国本土化的步伐。期间国家分裂,民族矛盾尖锐,战乱蜂起,杀人如麻,生灵涂炭,当权者君臣、父子、兄弟、叔侄相残,在一些史料的记载中异常丑陋,令人发指,争夺统治地位的记载比比皆是,割据政权更替十分频繁。也许,正是如此深重的苦难,在当权者和民众的心灵深处极力扩展了精神诉求和慰籍的空间,加之当权者普遍采取免税赋、避徭役等鼓励寺院经济发展的政策,使佛教得以快速发展。 这其间,自西晋末东晋初的“八王之乱”后,大致形成了100年的东晋十六国混乱局面。正是这一时期,在甘肃的中西部地区出现了前凉、后凉、北凉、南凉、西凉五个地方交替割据的政权。也正是这一时期,在甘肃形成了一条灿烂的石窟文化长廊。敦煌最早的石窟开凿于前秦(公元366年),酒泉文殊山石窟(北凉)、张掖马蹄寺(北凉)、武威天梯山石窟(北凉)、永静炳灵寺(西秦)、天水麦积山(后秦)、武山水帘洞(后秦)等都始建于这一时期。金塔寺石窟就是这串项链散落在祁连山深处的一颗珍珠。 带着诸多的为什么,我和小伙子攀谈起来。据他说,这里原来有寺,寺里有一座小金塔,故名金塔寺,只是寺毁何时,塔在何处已不可考。电视上说的每天一元钱工资的李老汉,已正式聘用为文物管理员了,工资由每月30元增加到200元。三个罪犯一个死刑,一个无期,出租车司机自己说不知情也判了5年。为什么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开窟建寺,是谁建的,是我此番到金塔寺最大的疑问。他说,金塔寺和大多数石窟一样,没有确切的纪年,但主持开凿的人当属北凉王沮渠蒙逊。我问有依据吗,他说不上来。回兰州后,查阅了手头的有关资料,才信以为然。 沮渠蒙逊(公元368-433年),匈奴人,临松郡卢水匈奴酋长,祖上曾任匈奴左沮渠,后以官为姓。他博览群书,史称"雄杰有英略"。他的两个伯父曾是后凉吕光时的重臣,后来吕光听信谗言将他们杀害。沮渠蒙逊于397年起兵反后凉,兵败后投后凉建康太守段业,脱离后凉。他和堂兄等人以赫赫战功拥戴段业于399年登凉王位,建都建康(今高台县骆驼城),史称“北凉”。由于段业忌妒和恐惧沮渠蒙逊的才能,难成大事,401年沮渠蒙逊寻机杀段业并夺得王位,建都张掖,后有迁都藏姑(今武威),仍称为北凉。沮渠蒙逊是我国历史上颇有作为的少数民族的领袖人物之一。421年三月,沮渠蒙逊亲自率领2万军队灭了从敦煌迁都酒泉的西凉,统一了整个河西地区。沮渠蒙逊对外结好于当时强大的后秦,对内礼贤下士,起用人才,励精图治,尊崇儒学,笃信佛教,重用当代名儒辅佐朝政,请来西域高僧封为国师,并翻译经书,一时间北凉境内人才济济,文化出现了繁荣景象,凉州成为当时佛教文化的中心,造窟也掀起了高潮。 要考察金塔寺到底为谁所造,还要从武威天梯山石窟说起。据《十六国春秋.北凉录》等诸多文献记载和专家考证,武威天梯山石窟寺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凉州石窟”,确系沮渠蒙逊主持所造,并有“为母造丈六石像”等许多记载。天梯山石窟塑像规模宏大,造型壮观,在我国石窟艺术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公元439年北魏灭北凉后,“徙凉州三万余家于京师平城(今大同)”,其中包括数千僧人和达官显贵,能工巧匠。现存云岗石窟最早的一批石窟,就是凉州高僧昙曜主持修建的,后来的龙门石窟也脱不出“凉州石窟的模式”。因此,天梯山石窟被一些专家学者誉为“石窟之母”。既然沮渠蒙逊崇尚佛教,热衷造窟,那么在他的家乡临松(恰好包括今天张掖市南部的马蹄寺、金塔寺一带)开窟建寺是可能的。金塔寺少数民族风格鲜明,虽然只有两个洞窟,但地处偏远,工程颇大,工艺精湛,绝非一般财力能为,而沮渠蒙逊雄霸河西三十多年,为故乡开窟建寺,即弘扬佛法,福佑桑梓,又光宗耀祖,当在情理之中。笔者认为,由于金塔寺石窟规模小于天梯山石窟,可能是沮渠蒙逊发迹初期所造,以此推断,造窟的时间还应略早于天梯山石窟。 也许是我们心存敬畏之情感动了上苍,中午一点多我们下山时,雨停了,但下山的心情却没开朗起来,反而湿漉漉、沉甸甸的。在如此漫长的岁月中,能比较完整的留存下来,金塔寺无疑是幸运的,但如此瑰丽的艺术珍宝,目前的金属栅栏仅仅能够防盗,按照国宝级文物保护的要求,现有的措施显然还缺了很多。文物是民族文化传承的载体,是地方经济社会发展的根基,如何加大对金塔寺的研究、保护和宣传,真正作到既无愧于祖先,又无愧于子孙,是当地政府和有关部门的难题。封存于这么偏僻的深山,既是她历经历史风风雨雨而得以留存的重要条件,也是当今商品经济条件下的软肋,难以像其它石窟一样保护和开发并举,以窟养窟,良性循环。随着时间的推移,保护费用将会更大,并永无止境,这对当地财政而言,无疑是个不小的负担。愿金塔寺的保护措施与它的艺术价值相匹配,愿那些国宝能够生命永存,历久常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