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宿瘤女（注1）

　　齊閔王出遊。至東郭。百姓盡觀。宿瘤【音流】女採桑不顧。王怪之。召而問焉。對曰。妾受父母教採桑。不受教觀大王。王曰。此奇女也。惜哉宿瘤。【項有大疣】女曰。婢妾之職。愼德勤事。苟稱任使。宿瘤何傷。王悅曰。此賢女也。命載之。女曰。使妾不受父母之教。而隨大王。是奔女也。大王又安用之。王大慚。歸。命使者以金百鎰音一往聘之。父母驚惶。欲洗加衣。女曰。昔以惡衣見王。今變容更服。是修文也。乃如故入宫。閔王以見諸夫人。曰。昨日出遊。得一聖女。今至。斥汝屬矣。諸夫人皆怪之。盛服以待。及至。宿瘤也。宫中皆掩口而笑。王曰。無笑。不飾耳。夫飾與不飾。固相去十百也。女曰。昔者堯舜桀紂。俱天子也。堯舜自飾以仁義。雖爲天子。安於節儉。茅茨不剪。采椽【音船】不斵。【音卓】後宫衣不重采。食不重味。至於數千歲。天下歸善焉。桀紂自飾以暴虐。習爲苛文。造爲髙臺深池。後宫蹈綺【音豈】縠。【音谷】弄珠玉。意非有饜時也。身死國亡。爲天下笑。至今千餘歲。天下歸惡焉。由是觀之。飾與不飾。相去千萬。尚不足言。何獨十百也。於是諸夫人皆大慚。閔王立以爲后。出令。卑宫室。塡【音田】池澤。損膳。减樂。後宫不得重采。期月之間。化行鄰國。諸侯朝之。侵三晉。懼秦楚。一立帝號。宿瘤女有力焉。女死而王怠政。其後燕遂屠齊。閔王逃死。

吕氏曰。女子豈專在色哉。一宿瘤也。識髙見遠。後宫美女皆面愧心服。齊國因之大治。彼尤物者。徒傾人城國耳。何以爲哉。何以爲哉。

［白话］

　　齐宿瘤女

　　齐闵王外出游玩，来到东城，百姓都争相观看浩浩荡荡的场面，只有一位天生颈部长瘤的女子，采摘桑叶不止，顾不上看热闹。

　　齐闵王看到她很奇怪，派人召见她，问起这件事。女子答道：“贫女接受父母的教诲，采摘桑叶回去。并没有听父母教导我去观看大王。”闵王感叹道：“真是一位奇女子，只可惜项部长了这么大的一个瘤。”女子回答说：“贫女生下来的职责是追求道德严谨，勤肯做事，苟且称得上负责任，颈上长个瘤并不妨碍作人。”闵王大喜说：“这真是位贤良的女子。”

　　于是，闵王命手下人用车载她入宫。女子回应道：“贫女没有征得父母的同意，就跟隨大王走了，那叫私奔的女人。大王您要这样的女子有什么用呢？”说得闵王很惭愧，回宫后，命令使者带着黄金白银的聘礼，到女子家中迎娶。她的父母非常惊惶，不知所措，便要添新衣，洗旧衣。女子说：“我当时见闵王时，便是粗布脏衣，现在改头换面，换上新衣服，太过修饰。”于是她还是穿着原来的服装入宫。

　　闵王回宫见到诸位夫人说：“我昨日出游时，遇到一位圣女，今天我将她迎入宫中，成为你们中的一员。”诸位夫人都非常奇怪，穿着华丽的服装来迎接她。当宿瘤女来到宫中，所有的人看到她颈上的瘤都掩着口笑。闵王说：“不要笑话她，她只是不装扮，要装饰起来，比现在相差十倍，甚至百倍呢！”

　　宿瘤女回答道：“往昔尧，舜，桀，纣四位都是天子。尧和舜都是以“仁义”作为自己的装饰，虽然贵为天子，却安心过节约俭朴的生活，住在茅屋里，不兴土木工程，后宫不重视衣着，吃食不讲究味道。美德连绵几千年，天下人至今提及他们皆道善哉。而桀与纣王用“暴虐”作为自己的装饰，习惯对百姓苛捐杂税，建造华丽的宫殿，挖深深的池流，后宫歌舞声平，绫罗绸缎，奇珍异味，珠宝玉器，极尽侈华，心里却永远没有满足的一天。最后落得身死国亡的下场，为天下人耻笑，至今也近千岁，天下人至今提到他们都深深厌恶。经由以上的例子来看，修不修饰相差千万倍，非言语能道清，哪里只相差百十倍呢？”

　　后宫诸夫人听了以上一席话都生大惭愧心。闵王立即下诏立宿瘤女为王后。命令频布后，后宫风气马上变得俭朴起来，填平了湖池，减损膳食，减少玩乐，后宫不再重视浓装艳抹。短短几个月，邻国也效仿此风气。诸侯们纷纷朝见闵王，使齐国势力强大起来，并吞三晋，使秦楚两大强国不敢侵犯，闵王受到拥戴，建立帝王称号，岂非宿瘤女的功劳？直到此女死后，无人劝勉，帝王又开始懈怠朝政，最后燕国攻败齐国。闵王弃国而逃，客死他国。

吕坤释：作为一名女子，怎能只专注在美色上呢？一位颈部天生长瘤的女子，凭借她高超的见识，长远的眼光，使后宫那些美女们面露惭愧，心悦臣服。齐国的纲政，因为她俭朴的作风，得到很大的治理。那些天生丽资的所谓尤物，只能起倾国倾城，迷乱人心而已，有什么实益呢？有什么用处呢？

　　注1，宿瘤女：宿瘤女，战国时期齐国东郭（今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区）人，聪明睿智，形貌端庄，只是脖颈处长一肉瘤，所以人称宿瘤女，又因终日以采桑为业，所以亦称“采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