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高山寺 |
 
寂寞高山寺 在零陵县文化馆工作期间,我没能去拜访高山寺,为自己留下了一丝遗憾。好在这遗憾可以弥补,从冷水滩到零陵,半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我携一卷诗书,走进了高山寺。 高山寺位于永州古城零陵城区的东山上。东山是零陵城区的最高处,山上古木参天,是一个极幽静的处所。在零陵县文化馆工作的两年时间里,每逢盛夏季节的假日,我避开车水马龙的街市,从零陵电影院侧边的石板路拾级而上,走进东山的绿荫里,走进东山的情诗画意里,坐在鸟语啁啾、凉风习习的古树下读李白杜甫,读曹雪芹柳宗元,心里好不惬意。虽说是城内,但这里没有往来穿梭的大车小车,没有高声叫卖、讨价还价的市声。这里真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鼻息,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那些酷暑难耐的日子里,东山成了我的避暑胜地,成了我的休闲乐园。 只知逐胜忽忘寒, 小立春风夕照间。 最爱东山晴后雪, 软红光里涌银山。 这是“南宋四大家”之一、曾任零陵县丞的杨万里的《东山》一诗,读了这首诗后,我对东山有了更绵邈的情感。好几个下雪的日子,我一个人爬上东山,观看晴后的雪景,领略杨诗中的诗情与雅韵。 建在风光秀丽的东山上的高山寺,我想它肯定不是一座一般的寺庙,它应该香烟缭绕,有浓浓的禅意,有神秘的佛光,更有属于永州的文化氛围与文化底蕴…… 走进高山寺,我所见到的景象与我的想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雄伟的“大雄宝殿”在秋阳的照耀下沉默不语。这里没有旺盛的香火,没有晨钟,也没有暮鼓。“寂寞的高山寺!”我得到的是这样一个印象。 高山寺始建于唐代,原名法华寺。据《永州府志》载:“府城地形高下起伏,罔阜缪绕,郁然耸城之中者,高山为景,联亘于城东。高山有唐时寺,后府学建而寺始废。至宋改名万寿寺,后改名报恩寺,明洪武初改名高山寺。”公元805年冬,柳宗元从长安被贬为永州司马,先寄居龙兴寺,后寄居在这里,可见那时的法华寺里没有僧侣,更没有香火。这位“以愚触罪,贬潇水上”寄居在法华寺里的读书先生,遭受了人生最大的打击,落魄潦倒,整日闷闷不乐。但他是文人,而且是有名的文人。文人有文人的风度,文人有文人的气质,文人有傲气傲骨,更不乏浪漫的情怀。不久,柳子先生就在法华寺里建了“西亭”,还写了《构法华寺西亭》一诗助兴: 窜身楚南极,山水穷险艰。 步登最高寺,萧散任疏顽。 西垂下斗绝,欲似窥人寰。 反如在幽谷,榛翳不可攀。 命童恣披翦,葺宇横断山。 割如判清浊,飘若升云间。 远岫攒众顶,澄江抱清湾。 夕照临轩堕,栖鸟当我还。 菡萏溢嘉色?员筼遗清斑。 神舒屏羁锁,志适忘幽潺。 弃逐久枯槁,迨今始开颜。 赏心难久留,离念来相关。 北望间亲爱,南瞻杂夷蛮。 置之勿复道,且寄须臾闲。 “西亭”的建造,虽然为寂寞的法华寺增添了一处人文景观,但并没有平抑柳宗元那悲愤和幽怨的心情。他写了《中夜起望西园值月上》一诗,借夜中的各种细致的音响来描写环境的寂寞空旷,以此反衬他的郁悒心境: 觉闻繁露坠,开户临西园。 寒月上东岭,泠泠疏竹根。 石泉远逾响,山鸟时一喧。 倚楹遂至旦,寂寞将何言。 法华寺是寂寞的,柳宗元是寂寞的。在这分寂寞中,柳宗元思索着人生,思索着自己的命运,思索着自己的前途。“仙驾不可望,世途非所任。凝情空景慕,万里苍梧阴”。他悲观,甚至有些绝望。是永州的山水燃烧起了他的激情,是永州的百姓唤回了他的良知。 在寂寞的法华寺里,柳宗元就有些不甘寂寞了。他用他那支生花的妙笔,写下了《法华寺西亭夜饮赋诗序》、《永州法华寺西亭记》、《始得西山宴游记》、《与孙策登西山》等等诗文,既为法华寺涂上了一层桔红,又为永州的城廓、山水增添了一抹亮色。 宋朝,范仲淹之子范纯仁被谪永州时,也曾寄居在寺中的西轩。由此可知,唐、宋两朝,法华寺都是在寂寞中度过的。 明洪武初,法华寺改名为高山寺,清道光八年(1828)将寺观改建于东山之北、柳宗元建“西亭”处。现存的寺观是清咸丰丙辰年(1856)零陵县令胡廷槐倡导捐款扩建的。 高山寺曾经有过香火鼎盛的岁月。 据《零陵县志》载,自明洪武以后,高山寺设有神像数十尊,造工精细,以如来佛像两旁的十八罗汉塑像为最,各具神态,栩栩如生。寺内有住持僧数十人,最多时有一、二百人,每天敬佛念经,香烟缭绕,灯火辉煌。大雄宝殿前有钟鼓楼。清晨敲钟,那悠扬的钟声飘荡在永州城池的上空,激扬着永州的百姓生生不息;夜里击鼓,那雄浑的鼓点敲打着永州城池的无眠,让大慈大悲的“我佛”走进人们的梦境。那时的高山寺,可与苏州的寒山寺媲美。 沧海桑田,几经兴废,高山寺已成了永州的一位历史老人。我在寺内徘徊流连,欲寻找柳宗元当年的遗迹,寻来觅去,却一无所得。只有大雄宝殿及宝殿右侧的武庙,在秋阳的照耀下,在绿树的掩映中,仍显示着生机与活力。大雄宝殿为宫殿型结构,气势非常雄伟。抬头仰望,彩绘斗拱,疏朗雄大;歇山重檐,层层而上;翼角高翘,展翅欲飞;红墙琉璃瓦,金碧辉煌。走进殿内,只见整个大殿流光溢彩,气宇轩昂。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十八罗汉,依然忠于职守地守卫在如来佛像的两侧;那十数尊神像,依然维妙维肖神气十足地立在殿内,供人们观赏。大殿内紫气缭绕,令我满目生辉。 出了大殿,我站在台阶上,低头俯瞰,市内建筑鳞次栉比,永州古城显得妩媚而又妖娆;举目眺望,碧绿的潇水像一根碧玉带似的从南而北飘来,穿城而过;蜿蜒的愚溪,苍黛的西山,历历在目,尽收眼底。此时的我,不由得心旷神怡起来。 高山寺有“山寺晚钟”之称,系永州八景之一。在时光进入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在锦绣如画、潮奔浪涌的永州之野这块热土上,高山寺不应该这样寂寞下去。作为一处佳胜,它极具开发的价值。柳宗元的遗迹应当修复,钟鼓楼应当重建。一座城市,即便是现代化的城市,应该有钟声。没有钟声的城市,缺乏生机,没有韵味。让高山寺那带有浓浓禅意的钟声,在春风沉醉或秋月朗照的夜晚,轻轻地,轻轻地敲打古城的无眠,然后飘进泊于潇水上的客船,飘进住在宾馆、饭店里的客人们的梦境。那将是怎样的一种情趣,怎样的一种意境啊! 住在冷水滩的我,一定会倾听这流连的钟声的。 寂寞的高山寺,给了我这样一些感慨,也给了我这样些启迪。 时近中午,寂寞的我,走出了寂寞的高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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