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于秦晋—云冈石窟
午三点,阳光射得人睁不开眼,想在门口那块气派非凡的大石前留个影,因游人太多而作罢。
石窟蜂窝似的长长地排列于武周山的山崖上,东西延绵一公里。该从哪里看起?思忖着,随大流迈进了迎面而来的第一个窟。
一进窟门,“啊”的一声。随着清凉的感觉席卷而来的,是心灵的震撼。
在敦煌莫高窟,在香格里拉的东竹林寺,都曾有过这样瞬间被震撼到出神的情况。
想象一下,你的四周,整个被佛像、菩萨、罗汉、飞天、鸟兽、花卉所包围。从头顶到脚边,富丽堂皇,千姿百态,没有一处空白,不给你任何呼吸的空间。你被淹没,淹没在在一千多年前的雕刻、绘画的海洋中。
那么多讯息在眼前纷乱闪过,时光隧道的那一头,手持凿锤笔刷的人们齐声诉说。他们的声音留在这些雕像的浅笑,花蔓的卷曲上,大得让人想要捂住耳朵。
这一窟,在云冈编号为第6窟。是最为精巧的一窟,被称作“第一伟窟”,代表了北魏石窟艺术的最高境界。
昂着头绕通顶中心塔柱慢慢踱,东一句西一句地听纷至沓来的导游们讲解。
在塔柱的塔腰和四壁上,用了三十多幅浮雕连环画,讲述了释迦牟尼从诞生前到鹿野苑的故事。导游们笑,说连环画的鼻祖在此。是或不是都不要紧,我喜欢的,是摩耶夫人婀娜的身姿和小鹿们的微笑。
第5、6两窟是同时开凿的双窟,两窟之间的石壁,无一寸不被雕刻,最薄的地方只有2厘米。稍一用力,就会刻穿甚至刻垮。然而古人的匠心让一切都没有发生,精美壮观的两面雕刻,就在脆弱的薄壁上站立了千年之久。
实在是太喜欢了。这个窟,我先后进去看了三次,最后一次空无一人,任我一步一世界,一眼一莲花,除了精美,云冈石窟还有一种风格:雄健。
石窟是公元460年,北魏文成帝准高僧昙曜主持开凿的,是北魏的皇家石窟。北魏王朝由鲜卑族的拓跋氏建立。这是一支北方的游牧民族,长年在马背上征战,相对于南朝的秀媚来说,多了份金戈铁马的刚毅勇武。
所以,昙曜五窟的造像,个个都眉目宽大,面庞方正,身躯健壮有力,线条简洁,第20窟的佛像唇上,还有两撇胡须!这些高大雄伟,气度非凡的佛像,正是北魏五位帝王的化身。从16窟到20窟的佛像,分别代表了文成帝拓跋濬、景穆帝拓跋晃、太武帝拓跋焘、明元帝拓跋嗣、道武帝拓跋珪。
其中拓跋焘最有意思,身披千佛袈裟站立,面有忏悔之色,据说千佛衣是为了赎罪,因为他主持过灭佛运动,到晚年又表示了忏悔。
神权和王权的斗争曾经激烈到不能相容的地步,昙曜用神权依附于王权的办法来解决了这一问题。历史上的多次类似事件,最终都选择了相同的办法。儒家的思想就是这样一点一滴浸入佛教当中的。
昙曜凿出这尊释迦立像,不外是世人炫耀佛教的胜利。到底谁胜姑且不论,至少,这些形态各异的造像成了珍稀的艺术品,它们才胜利了。
石窟背后有着许多故事。
第17窟主像不是佛,而是交脚弥勒菩萨,这是因为它代表的景穆帝尚未即位就早逝了。弥勒菩萨是未来佛,要人寿八万四千岁以后才会下生成佛。
中期的石窟多为双窟,而且很多释迦与多宝佛对坐的雕像,这是因为孝文帝与冯太后并称“二圣”,共同执掌朝政多年的缘故。
以第3窟为代表的许多石窟都没有开凿完毕就遭废弃,这是因为孝文帝迁都洛阳,政治中心迁移,宗教场所也随之迁移。
佛像上有很多小孔,那是因为清代在上面涂泥敷彩,不料弄巧成拙,反倒造成了破坏。
这就是透过石窟,我们能听到的声音。有些声音,的确可以穿越时光。
露天那尊释迦像,自信安定地微笑着,它是云冈石窟的形象代表,游人纷纷与它合影留念。建立了北魏帝国的拓跋珪的笑容,就浮现在它脸上。
沿着窟前整洁的道路,从东走到西,又从西走到东,走过了酷似埃及神庙的列柱,色彩斑斓的清代彩绘“五华洞”,走过凌空飞舞的伎乐天,走过摩琉首罗天,鸠摩罗天,紧那罗,乾闼婆……一直走到风化坍塌到面目全非的空窟。
风化的魔爪不是来自风,而是水。水的浸蚀力,可以让一座满是雕像的石窟,一点东西都不留下。
也许,这就是所有石窟最终的归宿吧。
但是,人类自己的手,不应该再加上去。环境污染,使云冈石窟以十倍的速度在毁灭着。开凿花了六十多年,毁灭呢?要多少时间?
走出石窟,日已西斜,凉爽的风正吹拂着树枝。
如果是在石窟里听,风声会不会是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