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吴哥
吴哥是一座王城,经过一千年,湮没成热带丛林里的一片废墟。金秋十月,我和凯撒旅行社的其他15位客人一起,乘坐当地的中国产二手东风汽车前往这个向往已久的世界七大奇观之一。
出了暹粒城,车子向东南方向不久,城里的集市和楼房逐渐不见,眼前奔涌而来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原野,中间还点缀着柬埔寨民居吊角楼。两旁大片平坦开阔的土地,肥沃而无人耕作,草木不知春秋,不管雨季旱季,自生自灭。
柬埔寨是很多欧美游客喜欢的度假地,在他们眼里,这种淳朴的不加修饰的田园风光应该就是亚洲的本色吧。
初到吴哥亦恍惚
吴哥窟巨大的庙宇坐落在炎热、潮湿的雨林中部的空旷地带。在吴哥这座古代高棉王朝都城的其他一些地方,建筑物已被丛林所取代。
导游一路都在说:吴哥建于公元9世纪~公元15世纪,高棉国王统辖的,就是如今这一片大平原。吴哥窟建于公元12世纪,我觉得,这才是城内庙宇内最令人难忘的建筑。
看着吴哥窟,我心里暗暗叫绝。做了一辈子华文讲解的熊导,用粤式普通话告诉我们,吴哥窟是世界上最大的宗教建筑。主庙被一排排围墙包围着。它的一些巨塔形似含苞欲放的荷花。庙内有许多雕像、台地、工廊和庭院,均呈对称布局。吴哥窟的长廊外部雕有丰富多彩的印度教神像和神话传说。
1413年吴哥被荒弃。整个庙宇由大石块砌筑而成,石块间缝隙严密,没有使用任何粘合物。过去由巨大的护城河环绕,现在这些护城河已几乎绝迹。我闭上眼睛,阳光照在眼皮上,仿佛面前仍是波光荡漾,时间流逝的声音,若有若无。
眼前吴哥地区的这一片庙宇,虽然1860年才被发现。但又过了一个世纪,人们才弄清楚吴哥城的规模。看着眼前仅存的遗迹,我很难想象这里曾经地域辽阔,曾经有超过100万的人口,在这里恩爱情仇、生老病死。我在熊导所说的普力科寺的六座砖塔下停下来。竟然有一些老气横秋的苍凉之感,一年350里路,走累了,我想坚持自己的老习惯,一个人坐在景点下面,休息一下无始无终岁月中跋涉的脚步。那砖塔每三座排成一列。砖塔外层糊上灰泥,灰泥质地较细软,雕刻着非常精细的纹饰。年代久远,灰泥剥落,露出红砖,杂草坚强地长出砖隙之间。面目模糊的神像,被囚禁在它的神龛里,似乎正在打听眼前的游客从世界哪个角落里来。
据说这里是总共1200平方米的浮雕,我粗略看了看,大部分是战争场面。人与人,人与神,神与神。逆时针方向逐幅观赏,仿佛进入了古代的大战场。人类的文明,准确地说人类伟大建筑,十有八九是从战争而来,为战争而生,最后果再毁于战争。金戈铁马,战象嘶鸣,打打杀杀,沉寂1000多年的血雨腥风,突然从神态各异的雕塑中爆发出来。
密密麻麻的人物, 近看波澜壮阔,远看只不过是雨打风吹,蚂蚁搬家罢了。想一想,我们这一群叽叽喳喳的游人,一千年后也不过是岁月荒原上的影子。
金边大皇宫
谁人曾为捕蝶误
从十九世纪末“被发现”以来,从法国人到今天的印度人和中国人,都在帮助维护修缮吴哥窟,然而实际上,这一带漫漶的古迹,一直是亨利·英哈特第一眼看到它时的样子。至少目前,商业文明和好莱坞还没有毁掉这自生自灭的自然。
我想借英哈特一双眼睛,看19世纪中叶他来东南亚,作为生物学家捕蝶时的奇遇。1860年1月,他被蝴蝶带入一个梦境。
这位亨利仿佛仍在我们中间,就出没在我的同行者中间。在柬埔寨西部的一个城市里,根据当地人的传说,涉过洞里萨湖(即金边湖),来在这一处石建筑物遗址附近。据记载,他在一位传教士帮助下,乘小木舟穿过洞里萨湖。沿着一条风沙飞扬的小路,穿过一片浓密森林,在幽暗的丛林里穿行了许久。路的两旁尽是岩石和低丘,长满苔藓、布满青藤,在古树丛林笼罩下,显得十分阴森。
这一切,与我亲眼所见的真正区别,可能就是不同肤色的游客,使得那种与世隔绝的感觉消失了很多。然而,我不认为沉睡的吴哥窟曾经被唤醒。它一睡不起。
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一道长长的石台,还有楼梯通向台面。在这片石建筑物遗址中,可以走数小时,一条古道跨过宽宽壕沟,通向一群修长而尖细的高塔;高塔冒出长柱围墙许多。如此幻景一般的景象一下子浮现在我眼前,我忘记了身在旅途。就像一个世纪以来无数猎奇者一样,我为这片遗址的荒凉而陷入沉思:或者说被它一把揽了过去,回到充满着生气和欢笑的世纪。
蝴蝶乃有足够的时间
回到北京后,凯撒的总经理陈小兵问我:喜欢吴哥窟吗?“当然!”
最喜欢什么?除了古迹,就是蝴蝶了。
像亨利·英哈特一样,我喜欢蝴蝶,也喜欢摄影。
生物学家亨利·英哈特是一个捕蝶人。这时候,夕阳西下,吴哥高塔的身影拉得长起来。我看到一只蝴蝶翩然飞过。信不信由你,伟大的先知说过:“蝴蝶乃有足够的时间,一只蝴蝶从蛹到蝶的生命,比人类最古老的文明遗址更加古老!”
十月的阳光下,我梦游在吴哥故地。偶尔和路过的形形色色游客搭腔,还和那几个无所事事的和尚聊过天。柬埔寨的男人有出家传统。对于他们,出家是生命的一个过程。做完和尚,依然是继续普通人的生活。印度的原始佛教讲解脱寂灭,中国的大乘佛学讲大觉大悟,但东南亚南传佛教的和尚,很少考虑解脱或成圣成佛,他们对这些道理没有兴趣。对他们,一生中某个阶段出家,是另一种生活;而回到家中生活,就是另一种出家。
正午的阳光里,橙色的僧衣舞动得很热烈。汗水密密地排在他们的手臂上,在烈日下发光。偶尔会有和尚回头一望,冲我微笑。年轻的和尚都可以说上一两句英语,有的甚至可以说几句汉语。
一位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前官员的话被广为引用:“我担心吴哥再次被大自然回收,回归丛林。”可是我不担心。那些担心的人高高在大自然上方,居高临下以为文明无比重要;而大自然见证过比吴哥窟悠久五千年以上的埃及大金字塔,比吴哥窟悠久四千年的迦太基遗迹,比吴哥窟悠久近三千年的罗马人废墟,当然还有比吴哥窟悠久两千多年的秦长城。那又怎样呢?对人类而言,文明的废墟证明的不是人类的伟大,而是人类中心虚荣的虚幻。
电影《花样年华》结尾,梁朝伟在一处庙宇中倾诉心中的秘密--这座充满神秘气息的庙宇,《花样年华》的意识流手法,让人神志迷离。吴哥窟,绝对是一个意识流的建筑。
在十月东南亚温润的雨季里,我到处都能看到高棉人那西哈努克式善良、坚忍和勤劳的笑容。那为了30美元月薪而劳作不已的普通人,那因地雷而残疾却自食其力的硬汉子,还有那些沿街兜售旅游纪念品的淳朴少女们,他们比吴哥更持久,比蝴蝶更加花样年华。虽饱经战乱,性情温存却从不屈服,在时间的长河里,他们才是高棉故国真正的奥秘和美丽。
如果你不懂建筑,不懂雕刻,不懂历史也不懂文化,也不懂艺术,就像我一样,只是一个好奇的旅行者,那么去柬埔寨吧!那里你发现什么是生命的意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