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首乌与螺髻寺

　　唐诚

　　在祖国大西南富饶美丽的安宁河谷平原东面，有一座绵延数百里的山脉，它就是与峨眉山齐名的螺髻山。

　　螺髻山峰峦叠翠，山势雄奇。远望高山雾海，幻彩缥缈，如仙乡圣境；近观湖畔青峰，花妍树翠，若世外桃源。古木参天，杜鹃似海，山珍飘香，鸟猴逗趣。峰腰溶洞奇险，恰如神仙居室。山间湖泊亮如明珠，美其名曰“天池”。珍珠湖群、五彩湖群、叠翠湖、姐妹湖、黄龙潭、黑龙潭、干海、草海，更有气势磅礴、飞流直泻的温泉瀑布，以及鬼斧神工、叹为观止的冰川刻槽。据传，螺髻山有七十二峰(四千米以上的山峰就有五十八座)，三十六湖：一百零八景外还有二十五坪、十二佛洞，并曾建有若干座寺庙道观，历史上是较早的儒、道、佛三家圣地。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螺髻山高高的山峰之间有一座十分壮观的庙宇，相传为螺臀仙翁所建，名叫螺髻寺，寺旁的一座高峰叫螺髻寺峰，峰腰的一泓湖泊叫螺髻寺湖。寺庙住持智发长老是一位得道高僧，常带领上百名出家人传经念佛，接受四时烟火。

　　螺髻寺里有个年方十四的俗家弟子小唐凡，本是一个边疆小国的王子，十三岁上因父母还愿和按本地习俗须到寺庙修行三年，千里迢迢来到螺髻山，投身到螺髻寺中带发修行，专事挑水等杂活，供众僧、香客和旅游者膳食。

　　小唐凡不仅文武双修，且自幼学得一手好竹笛。因庙规严谨不宜喧哗，小唐凡只好每天趁挑水时在螺髻寺湖边忘情吹奏。在高山湖畔，小唐凡悦耳的笛声萦绕林间，飞莺嘀啭，常引来许多不知名的小鸟，低飞盘旋，凝立枝头；也勾起远山的药农、樵夫引吭高歌，回响山间。山泉呆呆为之止步，花蕾痴痴悄然绽开。

　　一天，小唐凡挑回十四担水、最后一趟来到海子边时，被林间秀色所吸引，便歇在杜鹃花丛簇拥的一块山石上，极目四望——天空中，美丽的云霞象帷幕一般，一会儿拉开，一会儿关上；云幕后闪现的天蔚蓝蔚蓝的，象眼前的海子一样好看。远处，千山连万山，在那越来越淡的深处，缥缈着一座奇异的雪峰；近处，古老的森林郁郁葱葱，雪松、冷杉、杂木之中矗立着险峰怪石，有些象拔地而起的竹笋，有些象蹒跚前行的骆驼。

　　小唐凡被神奇的螺髻山顶气象万千的景色深深陶醉了，手不由己地掏出心爱的竹笛，忘情地吹奏起来。嘹亮的笛声一响，就象山涧中泉水滴落，又象晴空中云雀欢歌，赏心悦耳。笛声一响，林间小鸟的鸣唱停了，海子上呼呼的微风住了，乖乖可爱的羌活鱼欢快地蹦出湖面，杜鹃枝头上的花蕾竞相绽开，五彩的花瓣斑斓多姿；连几株枯老的果树，也慢慢吐出新生的嫩芽。

　　小唐凡吹呀吹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身旁有什么在跳动，他放下竹笛，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巧玲珑的幼儿，穿着短短的红袄子绿裤子，在那里忘情地舞蹈，神态十分可爱。小唐凡的笛声一停，那乖巧可爱的小孩儿也停住了舞蹈，蹦到唐凡面前，歪着头，忽闪着两只大眼睛，跳动着两只小酒窝，笑容可掬地央求：“小凡哥哥，再吹呀，快吹呀!”

　　唐凡问道：“你是哪家孩子，怎么跑到这深山里来玩耍?莫非你是湖里的娃娃鱼？”那小孩儿不慌不忙地说：“小凡哥，我姓何，叫何十五，不是娃娃鱼，我的家就在海子那边长有十几棵松树的地方。每当我们弟兄出生之时，我爹就栽五棵树，我是三弟，因为我爹栽了十五棵树，家里的人就叫我何十五。小凡哥，让我和你一起玩耍吧，你就教我吹竹笛吧!”两人约定了谁都不许对别人提起这件事，并且约定只在海边和山坡上玩耍。

　　以后，每天小唐凡来挑水时，十五就来作伴，他或帮唐凡舀水，或伴着唐凡的笛声唱歌、舞蹈。有时，两人就在草地上游戏，或是在海子里游泳。唐凡会武术、游泳、翻跟斗、竖蜻蜓；十五呢，会唱歌、做游戏，并擅长爬崖上树等轻功。两个人互教互学，玩得挺有味儿。十五在唐凡引导下，学会了前后翻跟斗、倒立行走、鲤鱼打挺，并学会了踩假水。踩假水时，水波只淹没到小腿肚。小唐凡攀爬飞跃的轻功、游戏捉迷藏的技巧和唱歌的本领也很有长劲。十五吹笛大有长进之后，唐凡采来竹子，替他做了一支竹笛，两人都能吹奏出悠扬的笛声时，那高兴劲就别提了。

　　星移斗转，时光飞逝，转眼间过去了两年，小唐凡已长成一个英气勃勃的小伙子。有一天，智法长老到厨房巡视，见小唐凡挑最后一担水时迟迟不归，过了好长时间才见他满脸喜色地挑着盛满水的水桶回来，不禁大怒，喝令唐凡跪下，斥问是何缘故，违犯佛法门规没有?唐凡本不想说，因为架不住长老严厉责问，又念他收自己人山门之恩，便把与何十五在海子边玩耍的事讲了出来。

　　智法长老一听，连忙喝退其他僧众，把唐凡叫到方丈内，和颜悦色嘱咐说：“小唐凡，明天十五还来和你玩耍吗?”唐凡先前是心里头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这会儿见长老息怒，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说：“要来，十五每天都要来陪我玩。”长老一听大喜，连忙从身边蒲团上取出一颗绣花针，针上穿着长长的红丝线，他把针线交给唐凡，在唐凡耳边小声地嘱咐说：“小唐凡，明天与十五玩耍时，悄悄地把这颗针别到他袄子的后襟上，切不可让他知道。照着我的话作，你和十五都会遇到一件大好事。”

　　唐凡心想，别根针有什么难的，况且还有好事呢，便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唐凡挑水时，十五又来了，两人虽然都已经成为漂亮的小伙子和英俊的少年，但仍然象孩子一样无拘无束地玩耍嬉戏。在十五不留意的时候，唐凡按长老所嘱，把针线别上了他的后襟，然后挑水回寺。

　　智法长老知道后，满心欢喜，披上袈裟，叫上一名大力和尚扛着鹤嘴锄，让唐凡带路来到海子边的松树林中。

　　一到这里唐凡傻了眼，十五的家在哪里呢?怎么连往常见过的松林中的房子也没了踪影?长老带我们来作什么?唐凡非常纳闷，又不敢多问，因为长老先前就交代过不许作声。长老带着两人在松树下找啊找啊，终于在第十五棵松树下，见到地里长出根红丝线，那不正是自己别在十五袄子上的吗?怎么会长在土里?唐凡惊奇地几乎叫出声来，长老不容唐凡多问，示意跟随来的和尚动手。那和尚几锄功夫便挖开一个坑来，使唐凡更吃惊的事出现了——坑里沉睡着一个小孩儿，绿裤红袄，面如桃花，两只胖胖的小手，交叉着放在胸前，甜甜入睡的他不正是何十五小弟弟么?他为什么埋在土里，个头又变得那么小?唐凡百思不得其解。

　　智法长老取下印着图案的袈裟，一下子包起酣睡的何十五，斜背背上，又在其他树下寻找。这时怪事发生了，刚才还天晴日朗，忽然间浓雾弥漫，三步之外看不见人影。长老无奈，只好带着两人回庙。

　　回到寺中，智法长老吩咐小沙弥传呼众僧沐浴更衣，焚香礼拜，自己则与大力和尚向后面厨房走去。

　　在厨房中，大力和尚和伙头僧一边协助长老用净水洗涤何十五，一边说：“恭喜长老，您今天得到世间瑰宝”!长老喜孜孜地答道：“阿弥陀佛，老僧在螺髻山修行六十载，今天总算等到

　　了!这小儿叫何首乌，而不是小唐凡说的何十五。普通的何首乌是块状，食其汁有滋补安神作用。这株何首乌可不是寻常之物，它在高山上海子边，仰日月星辰，吸云空甘霹已多个春秋，精气所化，早已超凡脱俗，能与它相比的只有万寿山庄的人参果。此宝还有两株，我的几个师兄原以为它们长在峨嵋山，或是长白山、庐山、黄山、衡山、缙云山，都分别去那里寻找去了。想不到却在蜀川西南的螺臀山把它找着了，可见此山是世间最壮美的名山之一了。可惜另外两株我还无福消受，不过，有此株足矣！”

　　那和尚问：“早年听人们传说，象人形的何首乌，吃了会成仙长生不老，此物果真如传说灵验么?”长老笑道：“岂止，岂止，你我升天在即，你等不枉跟了我一场，阿弥陀佛!”二僧欢喜，把那小儿丢锅里煮了，锅盖上加了符章又念了咒语，而后自去焚香祷告，沐浴更衣。

　　却说小唐凡带着一连串问号，躺在殿堂中，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约摸三更时分，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凄凉的笛声，仿佛从庙后传来。小唐凡以为自己在做梦，狠劲拧了一下大腿，感到生痛，方觉得是真，便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向庙后走去。

　　笛声从厨房中传出，门口有正在酣睡的大力和尚守在那里。小唐凡轻轻从后窗翻人，室内异香扑鼻，沁人欲醉，怪不得那和尚熟睡如泥。此时，笛声没有了，只听得锅中隐约传来低声呢喃。小唐凡走近前去，低声问道：“哪个深夜在此叹息?”锅中传出一个声音：“小凡哥，快救我”!小唐凡一听大惊，锅中传出的竟是十五小弟弟的声音。连忙去揭那锅盖，却似千钧巨石，纹丝不动，急得满头大汗的唐凡不知如何是好。十五在锅里说：“怕是老和尚使了什么法术，你看看锅盖上吧!”小唐凡从灶下取来一块炭火一照，果然有四道符章，伸手一揭，那锅盖却就飞起来，原来是十五蹦起来头一碰，锅盖被撞飞了。十五蹦出汤锅，锅盖仍落回原处。唐凡忙把符章贴回锅盖，拉着十五的手，逃出后门，一直送到海子边。

　　路上，唐凡问起十五到底是怎么回事，十五说：“下午，我正熟睡中，忽觉有人惊动，刚要睁眼不知被什么裹住，后来，又在天昏地暗中掉入水中，那水越来越热，我浑身难受起来，幸好你送给我的竹笛被我藏在身边，我便取出吹奏，呼唤小凡哥哥救我。要不是你来得及时，过两天，我就化成汤了”。

　　惊骇不已的小唐凡把何十五送到海子边分手时，十五流着泪说：“小凡哥，从此我们再难见到了，谢谢你救了我，你拿点这个去吧!”说着，给了小唐凡一点自己的头发，见小唐凡纳闷，十五说：“小凡哥，你拿着它能为人们治病，别人拿着它却没用的。你回去后第三天，设法让老和尚叫大家出去采药，你也恳求同去，好吗?”唐凡哽咽着点点头。

　　与十五难舍难分地别离后，小唐凡若无其事地回到庙中，关上后门，去殿前睡觉。

　　第三天，小唐凡建议长老让自己带大家上山采药熬汤，智法长者便召集众僧，吩咐道：“你们都去山间采药，傍晚回来，老僧与你们分享仙汤，共享长生之乐!”

　　原来这长老正想支走众僧，自己与贴心的几个僧人独尝何首乌汤，升天成仙。先前还念及小唐凡知情，怕他告诉大家，不好支走，不料小唐凡倒自己要求走了。

　　小唐凡与众人出了庙门，一边寻找长老需要的药，一边带着大家向一座座山峰顶端爬去。

　　傍晚，采药的众僧返回时，一个个傻了眼一一再也找不到他们栖身的庙宇了，眼前却多了几个海子。

　　原来，当天下午智法长老带着大力和尚揭开锅盖，正想喝何首乌汤成仙时，那锅里的汤却漫了出来。开头舀人的水，后从缝隙中加入的水，都变成了百倍、千倍、万倍的滚汤，顷刻间，淹没了长老和心腹僧人，也淹没了庙宇，后来，又慢慢冷却为海了。

　　众僧庆幸自己生还，纷纷离去，小唐凡也带着十五的头发，到处去为人们治病，说也怪，只要小唐凡用头发轻轻一指，患者的病就治好了。后来，小唐凡老了，为了纪念何十五，他每到雄伟壮丽的山，就选些苍松，在松下埋上一两根头发，那埋头发的地方，总能长出有着细长茎叶，秋天开出白色花朵的何首乌。直到现在，螺髻寺的庙宇虽然早已不复存在了，但人们仍然把这座当年螺髻寺庙宇旁的高峰唤作螺髻寺峰。

　　出自: 《凉山文学 》 2006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