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闻名称“栖云”——南朝古刹 |
 
古寺闻名称“栖云”——南朝古刹 我们去栖云寺的那天,夕阳开始西沉,山色空蒙,竹林黯淡,有雨前的湿闷。 其实,那一天我们的游览,主题是梵天寺经幢。一位老妇正挑了粪担,在经幢的围栏前伺弄一块菜地,见我们对经幢的虔诚与痴呆,她说,你们存心拜菩萨的话,后面一个栖云寺香火是蛮旺的。明朝(天)是地藏王菩萨的生日,蛮热闹的。 老妇说的“后面”,就是梵天寺遗址的西面,一座杭州人叫栖云山的山上。老妇的一句“后面”,说得相当的轻松,似乎就是举手投足之间。这时,又一个老妇从山上走下来,她说,栖云寺啊,上去,一百多两档(台阶)。说这一段,是说她对信佛者的明明静静与坚毅自信。于是,我们也以轻松的心情上行。 一路上坡,过了几间曾经的农家,脚下的青石台阶,在暮色朦胧中已淹没在青山之中。我与同去的友人几乎怀疑走岔了路,幸好,转一个弯,见到三位老妇:一位82岁,从城北的丁桥过来;一位84岁与一位60多岁,家在城西求是新村。她们见我俩后生,总以为也是空寂中人,互相问候后,侧身让我们先行,说一声“寺里见”。 没料到,就这一走,直走得汗流浃背,脚下的石阶已接近千步的时候,才见到了“栖云古寺”的牌楼,竖立在山腰之中。真的难以想象,信佛者那“一百多两档台阶”的轻松。 栖云山,坐落在凤凰山与将台山之间,面朝滔滔钱江,暮霭中,如同笼罩了一张漫天的薄纱。与地势的雄壮开阔相比,坐落在葱茏的山林之中、黄墙黛瓦的栖云古寺宇,就略微显得窄仄。 这是一座民居式的四合院小佛寺,清幽静谧,有佛唱磬击在暮色中盘旋,古意盎然。马时雍先生主编的《杭州的山》中说到这寺:山门匾额上“栖云古寺”四个字,由国画大师陆俨少所写;正墙上的“庄严净土”,为书法泰斗沙孟海所书;正殿上方的“大雄宝殿”四字,由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题字。就这么一座为杭州人少闻的栖云寺,居然有如此多的大家为它留下墨宝,本身就值得探究。 “棲”,简化字写作“栖”。作为地名,我认为还是用“棲”,因为这是形声,“妻”音。中国不少的地名,独占一个繁体字的也有不少,一个字本身就是一个文化。比如浙江的衢州,河北的藁县,不能简化。 走进寺字,在大殿前走廊的西侧,有一石碑,说的是寺的历史与修寺的经过。其实,从这一块今人所立的碑中,依然看不出栖云寺蕴藏着博大的文化。 栖云寺始建于公元574年,这也是一个兵燹战乱、生灵涂炭的岁月,史称“南北朝”。遥想当年,这一座如今都少有人迹的寺院,不仅仅只是乱中求静的佛家的选择,也是深得颠沛流离的时人的向往。碑中说,南宋时,栖云寺被圈于皇宫禁地,多有后妃皇亲敬奉佛事。南宋亡时,皇城内的建筑都被毁去,唯独栖云寺得幸留存,这大概也是得幸于它的偏僻。 现在的栖云寺是上世纪80年代由广忍法师募化重建的,因为它的后来还是没有逃脱“无神论”者的横扫。重建后的栖云寺,依然保持了它逼仄的规模。与东天目山顶上重建后的“梁代古刹”的华丽宏大相比,真是天上地下,但栖云寺在不事张扬中香火仍然旺盛。 栖云寺出过三位奇人。 第一位,是新疆维吾尔族人贯云石(公元1286—1324年),《觉群·学术论文集》第3期(宗教文化出版社2004年版)称他为元代著名的回鹘文学家、诗人、史学家和散曲家。 其实,在《元史·小云石海涯列传》中,贯云石是以武将的身份列入传记的,十二三岁时,他的武功已经超人绝群。他曾让“健儿”驱赶三匹恶马“疾驰”,自己“持槊立而(等)待”,当恶马奔驶到他的身边,贯云石腾空而起,越过前面的两匹,跨上了第三匹(“越二而跨三”)恶马。将手上的槊,舞得呼呼生风(“运槊生风”)。 后来,官拜宣武将军、两淮万户府的贯云石,有一天突然不想当官了,他解下虎头金牌,交给了弟弟,去了名山大川。这时候的贯云石,对中原文化已到了痴迷的程度。当时,标志着元代文化象征的散曲正日趋成熟,贯云石的散曲创作犹如天马入苑,反响强烈。当22岁的贯云石再一次回到文人荟萃的元大都北京时,他已经成了文坛中的佼佼者。 公元1313年2月,27岁的贯云石被元仁宗任命为翰林侍读学士、中奉大夫、知制诰同修国史。这一个能直接向皇帝提供政冶见解、参与制订国家政令的官位,确实激发过贯云石的忠君报国之心。可是,贯云石提出的改革措施遭到权贵们的抵制后,他的情绪一落干丈,称疾辞归了江南。 据说,贯云石途经水泊梁山,见到农户的一床芦花被子,想拿绸缎换取(“易之以纳”)。农人要他以“芦花”作诗一首,好的话,被子奉送。贯云石“援笔立成”,这就是当年让名利场中的人清醒一时的“芦花被”诗。贯云石从此也自称“芦花道士”。 “芦化道士”就隐退在了栖云寺内。那时候。中国的佛、道、儒似乎是相通的。贯云石终日闭门,读书著文,日益长进,《元史》中称他是“取法古人,自成一家”。每到暑天,贯云石都要去东天目,与中峰禅师谈禅说佛,俩人“箭锋相当”。直到暑热退去,才回到栖云寺。 中锋禅师曾有《筚篥引》一诗,提到贯云石说:“钱唐月夜凤凰山,曾听酸斋吹铁笛(贯云石号酸斋)。”可惜的是,后来的州地方文字提及“铁笛”,晓得三百年后铁冶岭上的杨廉夫“杨铁笛”的多。杨铁笛是一个好拿歌妓的鞋作杯,饮酒取乐,被时人称作“雅好声妓”的狂士,曾以竹枝分节的形式,写过西湖竹枝词,胭粉气重,与贯云石的散淡隽永相比就略显阘懦了。 贯云石去世时年仅39岁。 栖云寺中第二个奇人是莲池大师(公元1535—1615年),杭州仁和人,俗姓沈,名志宏,是净土宗第八代祖师,也是明代四大高僧之一。 不少的文字将五云山云栖寺莲池大师的佛事扯在了栖云山栖云寺的上面,缘由还是有的。据《杭州佛教史》记载,明嘉靖后期,莲池大师云游到此,曾在栖云寺的位置上“建庵驻锡”。 “建庵”就是盖草屋,并不是后来人说的“尼姑庵”。“庵”原是一种草的名字,可以用来盖屋顶。“庵闾”一词,指的就是小茅棚。“锡”指的是僧人手上的锡杖,唐僧西行,手上持的就是锡杖。“驻锡”就是停留、小住。大概这个时候,也是栖云古寺被毁以后,莲池大师相中了这里,自己动手割草盖棚。日后,又在草屋的基础上重建了栖云寺。 明隆庆五年,也就是公元1571年,莲池大师又西行,到了五云山,相中了现在“云栖竹径”的地方,建了云栖寺。云栖寺后来香火大旺,为便利白塔处上岸的上八府的香客前往,莲池大师将栖云山腰的栖云寺做了五云山云栖寺的下院。 关于“下院”的这个说法,我也是最近才明白的。有一次去东天目梅家头一户“农家乐”,得知附近有一株千年红豆衫。找到的时候,先看见一座很气派的寺宇。同去的是一位曾负责过某市的统战部工作的同志,她说这是下院,上院肯定还要气派。 我这才晓得,大凡名重一地的深山寺宇,都有下院。上院就是本寺,下院负责接待游僧与香客,免费食、住,引路,也兼做佛事。后来我们去了东天目上的梁代古刹昭明寺,果真华丽。但两只脚借了现代的交通工具,仍然觉得一个小时的山道艰险得让人咂舌。看来,这寺院在山下设了下院,在当年,确实必要。 说这一些,也是说栖云寺的当年。上八府的游僧、香客从码头上得此山的时候,是从 曾经的西华门古道径直拾级而上的。由此再开始西行,去五云山云栖寺。云栖寺的香火有多旺,栖云寺的香火也有多旺,它与梵天寺、圣果寺并称为“江干三大寺”。 翻检史书,有意思的是,不少应该是描写栖云寺的诗词,却上在了圣果寺的账上。类如《西湖游览志》中谢宣城的“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萧一中的“微茫山色青天外,隐见江滔绮席间”、郑继之的“南度关河双眼尽,中原风物百忧傍”,说的都是圣果寺,但圣果寺深藏在幽谷之中,是见不到江景的,大概只是想象。要是凭书本去做学问,那就大错了。 栖云寺的第三个奇人是广忍法师。 李秀成第二次攻打杭城的时候,兵马就驻在杭城南面的山上,栖云寺又一次被毁。清同治年间,栖云寺再建,此后“屡有兴废”。抗战时期,栖云古寺不幸又毁于战火,这时候,寺宇的主持是广忍法师。 广忍法师10岁出家,佛学渊博,道行高深,为当时杭城三大住持之一(其他两家是灵隐与净寺)。当然,与其他两寺不同的是,栖云寺只有广忍法师一位僧人。凭着佛缘与他的威望,法师化缘多年,又在一片废墟上重建成了现今的栖云寺。 有一个说法,也是因了当时香客的见证,极受推崇。说是某日庙堂走火,寺中一时无足够的储水。广忍法师临危镇静,只是合掌念佛。此时,奇迹出现,只见房上的瓦片纷纷落下,将火顿时砸灭。广忍法师圆寂于2003年。传说的年代距今不远,更有与法师深交的各界信徒的崇敬,“文革”期间,不但这庙宇奇迹般地留存了下来,广忍法师还保护了石屋洞内的佛像文物。 《杭州佛教史》说,“文革”中,石屋洞华严塔被毁时,广忍法师曾抢救出“大通智胜如来”和“阿闪如来”两尊石刻,供奉在牺云寺的殿壁中。可惜,当时我在栖云寺观瞻的时候,并不晓得这一段历史。 栖云寺现在的住持也是相当年轻,这一天,我见到谈佛论经的男女居士倒有不少,和尚只有他一人。在廊屋间相遇问起,说话不多,他合掌致意,便退入后堂,似乎对尚陷在尘世中为一点蝇头小利而奔波的我们,有一点不屑点悟的意思。 听说嘉善圆觉寺现任方丈根宗法师,也是在此礼随广忍法师出家的,那是1987年,根宗法师18岁。这么算来,这根宗法师眼下的年纪,和眼前这位住持是相仿的。两位方丈的出世,都是处在一个人人企盼平静有序,并互相关爱、互相和睦的纷乱年代。他们的信仰,也就不是无根的悟了。 我突然想起进寺门的时候,有一对洋人青年,出了栖云古寺,并没有走山间大道,却从寺的东侧,择了一条草丛没膝的小径,健步登去。文化的道义,生命的慧灯,有时候、就这么自辟小径,有走现存大道所没有的醒悟。 出寺门下山时,上山道上见到的三位老妇,你搀我扶,也快走到“栖云古寺”的牌楼了。她们抹汗仰视,一脸的欢喜。苏东坡曾有诗句说这一带的香客,是“端为投荒洗瘴尘”。如今,一个“荒”字倒还是在的;为了“洗瘴尘”一说,不尽然了。以我看来,祈福在心里的想法,也是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