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波教昌都寺的“羌姆” |
 
本波教昌都寺的“羌姆” 作者: 杨曦帆 2002年夏天,我随四川大学社会学系一个田野调查组在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金川县阿科里乡做调查时与李西活佛在阿科里乡毛日村偶然相遇,年轻的李西活佛(1974年出生,1995年“坐床”)以其热情、博学、睿智、敏思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李西活佛邀请我们有机会去他主持的昌都寺看看,并介绍每年的12月8日,1月5日,11月12日,6月10日在昌都寺都有法会。终于,2004年1月5日,“机会”终于来临,我有幸参加了昌都寺的一次法会。 一、本波教的历史与背景 本波教(亦称“苯教”、“黑教”)是西藏原始宗教。发祥于西藏阿里地区,古时象雄王国,著名神山冈仁波齐周围。本波教作为西藏本土宗教,是西藏文化的主要载体。在佛教传入后,本波教作为一种“宗教”虽然被削弱,但是本波教所代表的西藏文化却深深的溶入于佛教之中,进而形成独具特色的“藏传佛教”,而“藏传佛教”得以形成,所依赖的还是本波教与佛教在长期的历史“交往”中的互动关系。正如尕藏才旦先生所指出:“佛教是舶来品,但藏传佛教却不是印度佛教的移植,而是印度佛教在雪域大地传播过程中与本土宗教本波教对立、摩擦又互相妥协、吸收、结合的特殊产物,是双方磨合、溶合的结果。可以说,藏传佛教教义的核心是佛教,而祭祀礼仪等多方面却具有浓厚的本波教色彩”。 众所周知,公元7世纪,佛教由印度及中国内地传入西藏(时称“吐蕃”)后,与本波教发生过激烈的冲突,最终以本波教或改奉佛教或退出西藏为结局,一些本波教转移到了佛教势力较弱的今天四川西北嘉绒地区,并在那里保存了下来。而四川嘉绒等地区之所以能够保存本波教,而且本波教在今天亦有发展之势,也是因为本波教为了自身的生存与发展,在长期的宗教斗争中,逐渐吸收了佛教思想与经典,在教义上形成了系统化与理论化的“成熟”宗教特征;同时,又结合本波教自己的本土文化特点,形成了今天的新型本波教。 二、昌都寺的地理与历史 本波教寺院昌都寺位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金川县撒瓦脚乡阿拉学村,由绰斯甲土司的亲兄弟郎松拉丈旦贝嘉木参始建于三世纪,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在时间上是仅次于金川广法寺的又一座位于四川藏区的古老的本波教寺院。昌都寺名称最早源自于该寺始建在一小海子边的山坡上,被取名“海边寺”,藏语称作“昌都寺”。至于本波教何时传入阿坝嘉绒地区,有学者指出:“早在公元二世纪以前,本波教就已在嘉绒地区传播开来。传播的路径,首先传入嘉绒地区,再沿着大、小金川上溯,沿着河谷地区传入马尔康、壤塘、阿坝等地”。 历史上,昌都寺是古绰斯甲地区的官庙和专门为土司管理辖区内宗教事务的首脑机关,其最高首领为“郎松”,在土司的政体中等级仅次于土司,系世系传承,由土司的亲弟兄担任,负责管理分布在以周山乡绰斯甲土司官寨为中心,西面和南面与甘孜接壤,北与壤塘相接,东与马尔康交界,东南与大金毗邻,方圆两万平方公里上的数十座寺庙。由于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内,历代土司和郎松都信奉本波教,并对其大力扶持,使得无论是本波教还是昌都寺都成为在当时重要的教派和寺院。 昌都寺所在地是撒瓦脚乡(共有四个村)阿拉学村,属高原地貌,海拔2500米左右。“撒瓦”在当地藏语里有看风水的人所居住的地方之意,“脚”则是一条沟的意思。果然,当我们站在昌都寺向外望去时,群山之中,寺院的正面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平台,中间还有两个因冬季已经结冰的不太大的海子,寺院坐西朝东,放眼望去,四周远处群山,起伏不断。撒瓦脚乡共有四个村,在生产上属于半农半牧地区,昌都寺所在的阿拉学村现有村民约386人,全部为藏族。昌都寺距金川县城40余公里,除主公路外,有机耕道可通往。1998年,阿拉学村实现了通路(机耕道)和通电。历史上的昌都寺是十分辉煌的,只是未能幸免于“文革”之浩劫,今天的昌都寺实际上是1984年恢复重建的。据阿拉学村(以前称“三大队”)村民阿班(男,藏族,65岁,在昌都寺旁开有一个“小卖部”,有“法会”时由女儿在此做点儿小生意)讲,重建昌都寺光是寺庙内的绘画就花费了三万多元,这对于一个地处偏远山区的寺庙而言并不是一笔小的开销。而寺庙附近的村民们对于寺庙的重建则是十分欢迎的,阿班说他一家每年献给寺院的钱粮在当地算少的,大约每年有一百多元(包括粮食)。现任昌都寺主持就是年轻的、颇有作为的李西·新嘉旦真第三十八世活佛,李西活佛在当地的知名度非常高,他同时还是四川省人大代表,四川省佛教协会理事,四川阿坝州金川县佛教协会会长以及西藏日喀则梅日寺、玉珠林寺的赤巴。在李西活佛看来,本波教不像其它藏传佛教那样在历史上和政治的关系十分紧密,相比之下,本波教更加强调僧人的内修,更加注重本波教与当地民俗的内在关联,从这个意义上看,本波教也是整个嘉绒藏区的一大文化特色。 三、“羌姆” “羌姆”(汉族俗称“跳神”)是藏传佛教中的一种法舞、或者说是宗教舞蹈,泛指驱鬼酬神、宣扬佛法天命、解说因果关系和表演佛经故事的藏族宗教性舞蹈。从历史上看,“羌姆”是在佛教传入西藏后,在与当地本波教的对立斗争中逐渐形成的。当佛教在公元七世纪中叶传入西藏时,遭到了西藏本土原始宗教本波教的强烈反对,一直到公元八世纪才开始建寺,译经。由于藏王赤松德赞信佛并从印度迎来莲花生大师传教;而莲花生大师为了使佛教能够在西藏传播下去,便致力于改造佛教,使其和西藏本土文化中的本波教相结合;而跳神舞———“羌姆”就正是这种互相融合的艺术产物。也就是说,“羌姆”最早是根据印度佛教密宗的仪式,并吸收本地本波教反映自然崇拜的兽舞、法器舞等原始巫舞混杂而成的。 羌姆的表演均有寺院的僧人担任,羌姆的表演没有歌唱,不用人声,只用寺院鼓吹乐队伴奏,属于哑剧式的戏剧性故事片断的乐舞。据了解,羌姆的表演一般都是从上午开始,整个气氛十分庄严肃穆,它把佛教抽象的教义,理性的哲理,通过“羌姆”舞这种形式表达出来。把神灵和鬼怪,天堂和地狱,今生和来世,在一个时空里以震撼心灵的方式展现出来。因此,羌姆不仅是印度佛教与西藏本土文化的互动与结合,而且还是宗教与艺术,尤其是舞蹈艺术的互动与结合。音乐和舞蹈作为与人的生存状态最为相关的艺术种类,成为了最为理想的宗教祭祀形式。有学者指出:“在藏区不管是寺院的宗教活动还是民间的民俗活动,都离不开舞蹈,绝大多数活动必须要以祭祀舞蹈来开场;以祭祀舞蹈来结束。所以宗教对藏族民间舞蹈的继承、发展、保存、流传提供了最好的土壤。而舞蹈对宗教的名声、生存、发展起到了宣传保证作用”。针对“羌姆”,也可以将其总结为,“羌姆乐舞是宗教意识与音乐、舞蹈艺术相结合的产物”。 昌都寺的羌姆是从上午开始。先是由昌都寺主持,第三十八世活佛李西·新嘉旦真率领全寺院僧人例行早课,大约十点钟僧人们开始为跳羌姆做准备。一些跳神用的面具被摆在经殿显眼的地方,李西活佛和铁棒喇嘛都换上了威严的专为节日才穿的僧装。十一点钟,在庄严的鼓号声中,由铁棒喇嘛带头,众僧人簇拥着李西活佛围绕经殿一圈,众多信众虔诚的守候在一旁,等待活佛的“摸顶”。来参加法会的信众除了来自本乡———撒瓦脚乡之外,还有来自临近的卡拉脚、毛日、集沐等乡,最远的老乡要走两三天才能够到达;另外还有沿崎岖的山路行大礼而来的信众,其虔诚的神情让人十分敬佩。 正式的羌姆表演从十一点半开始,首先是跳“护法神”舞;六位僧人头戴面具进行舞蹈,其中手拿黑旗的领头僧人代表“世间胜母”充当大护法,整个舞蹈的意思主要为驱邪迎祥,祈祷世间平安等。其次是表演“金刚舞”;主要表演的有五大金刚,如“普巴”金刚、“簇悟”金刚。其中,“簇悟”金刚为昌都寺所独有。(忿怒金刚,憎怒,嗔,生气,)在伴奏的音乐上,昌都寺的羌姆乐队与诵经音乐所使用的乐队基本相同。两只铜钦作为乐队的主奏乐器一左一右被摆在乐队两边,巨大音响效果具有强烈的、震撼人心的效果,以体现密宗喇嘛心目中威猛无比的各种本尊护法神的形象。乐队中间摆放着一面带有木架的神鼓以及具有本波教色彩的色阿两面鼓,另外还有几位僧人使用几个不同类型的钹。两名吹加林的喇嘛坐在乐队的对面,经殿的台基上,和李西活佛等重要的喇嘛并排坐在一起,加林的旋律和铜钦巨大威猛的声音此起彼伏。 在舞蹈特征上,昌都寺的羌姆舞表现出藏族舞蹈“一顺边”的基本特征。从艺术与现实的关系来看,“一顺边”指的是舞蹈过程中顺手和顺脚一同出一侧特殊的动律、体态,它是在高山缺氧,山路崎岖,劳动艰辛,往来不便等特殊条件下形成的。在高原上进行劳动或负重行走,当身体重心斜向一侧时,该侧之脚尤为吃力,该侧之手也就随着摆向一顺边,由于这种体态最省力、最得力,又能减少危险,于是就成为日常生活的基本步态,并逐渐升华为”一顺边”的舞蹈美,体现出高原民族共同的审美心理。另外,和其它藏传佛教教派相比较,本波教跳羌姆独特的地方在于,本波教跳羌姆是从右脚开始,按逆时针方向边转边舞,而其它藏传佛教教派,无论是格鲁、宁玛、噶举、觉囊、萨迦等各派都是顺时针方向边转边舞的。 四、“羌姆”的功能与意义 藏区各地寺院跳羌姆的时间是不尽相同的,有的一年两次,有的一年一次,主要看各寺院自己的财力、人力等诸多因素。羌姆在其社会功能上主要以驱鬼镇邪为主旨,它不但能渲染宗教祭祀礼仪的庄重气氛,还通过一些宗教故事的表演,起到弘扬佛法教义的作用。因此,“羌姆”首先决不是一种纯粹的表演(尽管其有“表演”的性质),而是本波教僧人内修的方式之一。据李西活佛介绍,羌姆以前和“手印”、“双运”一样都是密宗修炼方式,这种修炼都是隐秘的。只是随着旅游及商业化的发展,羌姆慢慢演化成了一种公开的”表演”。各地寺院都陆续将羌姆作为吸引游客的一项重要内容,虽然这一方面使更多的信众及游客有机会了解宗教,但是,内修与表演本来就有着天壤之别,一个为了利益而在公众面前表演羌姆的僧人还能够沉侵于内心的虔诚与神圣吗?我们不能不担心这种公开的”表演”将会使羌姆逐渐的失去其原有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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